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幸运小孩
变故发生在翌日清晨。
今日恐有大雪,姚珞珞晨起时外面的天空仍是灰蒙蒙的。
她还在房中洗漱,翠竹便小跑着进了房间:
“小姐,老爷房中来人了。”
姚珞珞闻言,反倒有种“幸好如此”的安定感。她不急不缓地将帕子拧干放好,换上厚实温暖的外衫,才缓步向外走去。
听说徐远申是昨夜半夜回来的,可见清澜这一状告得十分及时。
来人是个面生的小丫鬟,应当并非时常跟在徐远申身边伺候,因此身上暂且没有那种眼高于顶的傲气。
见姚珞珞带着冬青出来,丫鬟先是规矩行礼,而后脆声道:
“老爷吩咐,大小姐目无尊长,罚跪祠堂五个时辰。”
姚珞珞没什么表情:“知道了。”
将话带到,丫鬟便站到一边,显然人是徐远申打发来,盯着姚珞珞受罚的。
冬青立刻便要同丫鬟争论:“老爷可还说什么了?是不是清姨娘在老爷面前胡言乱语了?你——”
姚珞珞放任冬青诘问这丫鬟,很快便看出这人并不知内情,才将人拦住:
“好了,昨日是我言行不当,定是哪句话说得不妥当,叫清澜姑娘受了委屈,我领罚。”
她又叮嘱:
“还有,徐府未曾有过一位清姨娘,冬青你不可再胡言。”
不论是清澜不愿受名分,还是徐远申有什么旁的考量,姚珞珞都不关心。事实上,若非昨日她恰巧在花园中遇到清澜姑娘,交谈之下对她的来历生疑,她原本没有打算掺和进徐远申与七皇子之间的暗流涌动。
宴会之上,帮徐苓芷完成琴曲,是徐湘祈不得已而为之。若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了大错,驳了七皇子的颜面,恐怕会在七皇子手上落下发作徐府的理由。
如今岁除一劫已过,待到正月十五,商楼正式开业,若是一切顺利,徐湘祈在徐府和京城的地位都会有所变化。
届时,她们便不必再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生怕府中主君、湘祈的生身父亲心念一动,将她随意许给那户用来交换利益的人家。
而在此之前,姚珞珞最要紧的事情是明哲保身。
她一言不发,抬脚跨过门槛,冬青亦步亦趋,正要跟上,被丫鬟伸手拦住。
“老爷吩咐,大小姐需得只身前往。”
冬青哪里肯放姚珞珞离开自己的视线。上次她被老爷的人拦在门外,再见小姐便几乎丢了半条命。这次无论如何她也要跟着。
虽然没有能力反抗老爷,至少能帮小姐挡些伤。
眼看两人便要在术雅苑门口推搡起来,姚珞珞微微提高声音:
“住手。”
她看向冬青,轻声安抚:
“放心,父亲一言九鼎,说了罚跪,定不会再变卦,我定完完整整地回来。”
“我仔细想想,昨日同清澜姑娘并未说什么十分难堪的话,想必父亲并不十分生气,现下只是小惩大诫。”
“我们如此耽搁下去,被父亲知晓,才要重罚我。”
好歹将人劝住,已经走出好远,姚珞珞却依然能感受到身后目光灼灼,是冬青在执拗地守着她离开的方向。
祠堂被安置在宅子的最北边,常年香火不断。门口守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厮。这种阴天,寒风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这时候被推出来守祠堂的,大多都是小厮里头最受欺负的人。
经过两人时姚珞珞特意留意,果然见这两人满脸憋闷,尽是敢怒不敢言的燥意。
听到两人的问安声,姚珞珞停下脚步。
她从袖中摸出两块银锭,一左一右亲自交到小厮手上,温声道:
“今日天冷,辛苦你们守着祠堂。这钱你们拿着,下值便去买些热汤,暖暖身子。”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如出一辙的惊喜神情:
“谢大小姐!”
都说大小姐人美心善,果真传言非虚。两人各自将赏钱收好,在寒风中挺直了腰板。
主家给些赏钱这事没什么稀奇,一路跟来的丫鬟丝毫不曾起疑。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寂静的长廊,路过几处偏厅,才终于到了供奉牌位的宗祠。
姚珞珞停下脚步,丫鬟倒也自觉,上前将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回头道:
“大小姐,您——”
话音未落,丫鬟两眼一翻,身子软了下来。
姚珞珞眼疾手快,连忙将人接稳,免得发出什么动静惊扰了外头的人。
她先将丫鬟拖进宗祠,靠在火盆边不远处放好,再将门口地上裹着药粉的帕子捡起,干脆利落地丢进火盆。
大门缓缓关上,盆中的手帕只剩灰烬。
一到冬日,人便容易懈怠。姚珞珞原本日日遵循的健身计划已经不知搁置了多长时间,如此一番动作下来,额头上竟沁出些许汗水。
她微微喘气,感受房间中温暖如春的温度,三两下将身上的银狐大氅解下,随意扔在地上,而后不顾仪容,席地而坐。
看来徐远申人性未泯,跪祠堂这惩罚听起来严重,却比挨家法轻松多了。
没想到徐湘祈听完姚珞珞的感叹,竟噗嗤一笑:
“珞珞,他哪里有你想得这般好。”徐湘祈将徐远申的心思看得透彻:
“想必是父亲担心,七皇子还没歇了同徐家结亲的心思,故而这段时日,我和五妹身上都不宜有伤。”
姚珞珞一哽,旋即清醒过来,知晓徐湘祈猜得没错。
“唉。”姚珞珞将双手随性摆在身后,支撑着身体微微后仰,呈现出一个舒展的姿势。
“你们这一大家子,到底是为什么要把日子过成这样。”
姚珞珞父母不睦,家庭也不完整,正因如此,对于一个完整美好的家庭,她既羡慕,又渴望。
然而她跨越时间相逢的这位至交好友,似乎比她更早领会到“不是所有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这一残酷的命题。
姚珞珞见过温橙意。工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天不怕地不怕的上京贵女。
她的存在证明,性别在这个时代是禁锢,却并非死局。
然而徐湘祈却还是险些被逼上绝路。
看来,无关时代与性别。她和徐湘祈,只是单纯没能得到血脉至亲的偏爱,是两个不幸运的小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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