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人心作祟
听完姚珞珞的解释，于老板苦笑一声，道：
“姑娘聪慧。”
“只不过若是真到雨花巷寻人，姑娘是找不到我的。”
姚珞珞猜测：“是您搬走了？”
于老板摇头：
“雨花巷没有我的住处。”
他顿了顿，又一笑，比起方才却温柔许多：
“又或者说，雨花巷处处都是我的去处。”
姚珞珞既然猜到，这些陈年旧事也没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于老板就着板栗糕，在蒸腾的茶香中，慢悠悠地说起自己的过往。
“我自小无父无母，天为帐幕，地为枕席，渴了就喝天上的雨水，饿了就抢野狗的剩饭。”他伸出缺了一截小指的右手，“饿极了，我就去偷，叫人家发现了，砍去我一根手指，随手扔在了路边。”
那是一段极为痛苦的回忆，于老板说起来，却露出庆幸的神情。
他道：“醒来时，面前趴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正盯着我看，见我睁眼，那小孩哀嚎一声拔腿就跑。”
“我当时心里什么都没想，就想着什么时候能死。”
“接着我就听到脚步声，不止一个人，吵吵嚷嚷往我在的地方跑。”
于老板像是想到什么趣事：“男女老少站在我身边围成一个圈，跑走的小孩指着我瓮声瓮气地喊：‘娘！你看我没撒谎吧！’，被他娘在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
姚珞珞福至心灵：“那孩子就是二狗？”
于老板诧异地看她一眼，点点头，笑得有些宠溺：
“是，他从小就又莽又直，早些年在我店里不知道气走了多少顾客。”
明明于老板的年纪比李二狗也打不了多少，说起话来却像个成熟的长辈。
或许是因为，于老板把许多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一股脑地扛在了身上。
于老板继续道：“二狗带头发现了我，那天我就在二狗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怕他们管我要饭钱，我就翻窗户跑了。”
“我不敢再偷，只好又去捡人家不要的东西吃。一直到傍晚，才终于找到半块长毛的窝头。”
“正要往嘴里放，一抬头，看见二狗站在街对面，流着鼻涕傻愣愣地看我。”
夕阳橘红色的余晖里，坐在垃圾堆旁的半大少年抓着一块脏兮兮的干粮。
二狗一眼认出，这是昨天家里捡回来的哥哥。
他“嗷”一嗓子撒腿就跑，没看到身后少年狼狈躲藏的模样。
小于下意识要逃跑，可昨天受伤失血，今日又饿了一天，他哪还有逃跑的力气。
不一会，像昨天一样，小于再次被一群男女老少团团围住。
众人七嘴八舌，猜测小于是个流浪儿。
“今天去我家住吧。”他听见人群中有人说，“我家男人今儿晚上值夜，有地儿睡。”
“那行。”大家乱糟糟地答应了几声。
决定了小于的去向，人群又“哄”地散开，只留下刚才说话的中年女人，和鼻涕流不完的二狗。
女人顺手在二狗冒着短茬的头上撸了一把，向小于伸出手：
“走吧，跟姨回家。”
于老板魂不守舍地去够桌上的茶杯，送到嘴边才发觉杯子空空如也。
他正要添茶，一只纤白的手已经拎着茶壶，替他将茶杯添满。
于老板谢过，润了润喉咙，继续道：
“雨花巷每一家的饭菜我都吃过，谁家的床榻我都住过。后来我南下经商，挣了些钱，便回来买下这处店面，开了这家酒楼。”
姚珞珞接话过去：“而后你雇用雨花巷的人来帮你打理酒楼，借这种方式报答他们。”
于老板没有说话，算作默认。
“可我还是有一件事不明白。”姚珞珞又问：“既然酒楼做不下去，为什么不做些其他的？”
看到店中的伙计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姚珞珞就大致猜到于老板坚守这里的原因。唯独这个问题，她实在想不通。
于老板看向后厨的方向，隐约能听到风箱鼓动的声音，就猜到肯定是大家伙又聚在一起研究新菜品。
他的声音很轻：“除了酒楼里的活计，其他的他们不懂。怕给我添麻烦，大家就不会再留下了。”
“是我一直坚持，说开酒楼是我的心愿，他们才甘愿留下，想方设法要让酒楼起死回生。”
原来如此。
之所以有人宁愿赔钱也要守住这家酒楼，之所以有人明明不懂烹饪却还苦心研究。
不是愚笨。
是人心作祟。
于老板过了一会才将视线转回，只剩下眼眶有些红意。他尴尬笑笑：
“让您见笑了。”
姚珞珞摆摆手，看出于老板有送客的心思，抢先一步，拿出她提前写好的收购方案。
“这是……”于老板接过，翻了两页，就惊愕地抬起头来。
姚珞珞示意他继续看：“不止这些。”
她在其中写明，首先，她会以市场价收购这家酒楼；其次，目前店里的伙计都可以留下来继续工作，工钱也会按照之前的水平发放，如果工作量增加，那么工钱也会相应增加。
“最后。”姚珞珞诚恳道：“我想请您继续做这家店的掌柜，工钱您来提，如何？”
这一点是姚珞珞临时想到的，宁愿变卖家产也要报恩的人，她信得过。
这份文书在于老板手上翻来覆去被看过好几遍，看得他眼眶发热，心脏狂跳。
可最后，他还是将它推回姚珞珞面前。
几次三番地拒绝姚珞珞，于老板脸上的表情几乎算得上愧疚。
他道：“抱歉，我真的不能卖。”
“为什么？”于老板的答复太出乎意料，姚珞珞不自觉身子前倾，追问道。
于老板叹气：“姑娘，我方才说了，对面惦记这房子不是一日两日了。左右我和他们对峙这些年，我死活不肯卖，他们也不能将我怎么样。”
“可若是卖给了你，他们说不好会使出什么腌臜的手段，来争这店面。”
他摇头：“我不能昧着良心，坑你一个小姑娘。”
姚珞珞愕然，继而宛然一笑。
“于老板，如果是因为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将店面卖给我。”
“满春楼背后有人，我也不是孤军奋战。”
“至于孰轻孰重，不比，怎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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