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伪装
面前之人的确是个女孩子没错。
灯火通明时才看清，她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麻布小褂，衣服明显短了一截，上面还有洗不净的污渍，露在外面的手腕冻得通红。脚上只穿了一双单鞋，就算是在江南，也绝对难以抵抗夜里的寒凉。
小姑娘束着两个麻花辫，一双眼睛拢着水雾，不论谁同她说话，都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眼，看起来是个怯懦受惊的孩子。
姚珞珞却没有放松警惕。
“你是哪里来的孩子，住在这家客栈吗？这么晚了，到我门前做什么？”
话音落下，小姑娘像是突然从惊慌中回神，想起了自己此行来的目的，抽噎着手脚并用爬向姚珞珞。
冬青跻身挡在姚珞珞面前的同时，影一一把抓住了女孩的衣领。
小姑娘下意识回头看，直直对上了影一的黑眸。
没等众人反应，女孩立刻尖叫挣扎起来。
她对影一十分畏惧，被他抓在手里，女孩一直在尖叫，根本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姚珞珞向影一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感受到身后的钳制松开，那女孩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剧烈喘息起来。
她像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没有再试图靠近姚珞珞或是其他人。撑着地面慢慢起身，女孩将身子摆正，冲着姚珞珞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一句话交代了自己的目的：
“昨天是我偷了你们的东西，今日我是来认罪的。”
小姑娘抽噎着，讲了自己的故事。
“我生下来就没见过爹娘，从记事起，我就一直住在一间小庙，靠吃贡品、喝雨水为生。庙里的佛像下面有个小洞，小时候能将我整个藏进去，可后来我越长越大，便会时常在洞口卡住，将我身上磨掉一层皮。”
小姑娘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像是又回忆起了那段惨痛的经历：
“后来那洞口我再也进不去，留在庙里会被发现，我第一次离开寺庙，进了城又上了街。”
“然后，就被抓走了。”
小姑娘说，她甚至连自己在哪里都没来得及找人问清，刚一进城，就被坏人盯上了。
五年时间，她辗转被卖，进过青楼、待过杂耍摊、做过杂役和苦力、还进戏班学过一段时间的规矩。
“被抓的前一天，有位伯伯找班主说要买下我，当女儿养。”
“我原以为，日子就要好起来了。”
说这话时，小姑娘满脸天真和向往，好像自己真的曾经与美好的未来失之交臂。
“我是在买菜路上被抓走的，他们不知用了什么药，我一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之后，他们便威胁我，若是不按照他们说得做，就会杀了我。”
她眼中流露出极深的恐惧，身子又不自觉发起抖来。
“我见到过，他们真的会杀人的！”
她突然跪直身体，冲着周围所有人不住地磕头。脚下的楼板被一个十岁女孩的求生欲震撼，她的额头上很快见了血。
“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再被他们抓回去，不想再受他们控制做坏事了！”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冬青咬牙道：
“这帮畜生！”
女孩明明是和小橘子差不多的年纪，却几乎将人间地狱走了个遍。
小姑娘磕头的力道渐渐变弱，瘦弱的身形摇摇欲坠，看上去几欲晕厥。
冬青弯下腰，对女孩伸出了手。
银光闪过的瞬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冬青还保持着那个伸手搀扶的动作，身体却瞬间像是断线的傀儡，定格一瞬后骤然失去控制，脱力向一旁倒下。
猩红温热的血溅了姚珞珞满脸。
而后，利刃破开肌肤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响起。
方才还痛哭流涕的小姑娘手握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刃，干脆利落一刀划过冬青的脖颈。
冬青并不是她的目的。她速度极快，沐浴着漫天血雨，少女借着去势直直刺向姚珞珞，狭长凤眼凶光毕现，撕去方才精湛无比的伪装，一双黑眸只余无尽的杀意。
那杀意如有实质，凝成一柄寒刃，贴上姚珞珞的肌肤。
一道几乎将她腕骨捏碎的力气骤然袭来，少女手中的短剑堪堪擦过姚珞珞的眼角，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她毫不恋战，一击不成，身形没有分毫停滞，便想撞破房间的窗户逃走。
一条极细的藤鞭破空而出，间不容发缠上少女的左臂。
影一一手护住姚珞珞，一手制住少女。这藤鞭被特殊药水浸泡过，刀砍火烧皆不可破。
少女一击之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没有半分犹豫，再次举剑，手起刀落，随着藤鞭落下的，是一截断臂。任由残臂血流不止，少女一刻不停，破窗而逃。
影一眼前一花，电光火石之间，姚珞珞一刻不停，纵身跟着一跃而下。
“曹老，冬青拜托您！”
姚珞珞被胸中左冲右撞的怒火烧尽了全部理智，只来得及扔下这一句。
耳边是呼啸的寒风，天边是炸响的惊雷，黑沉的夜空将世间一切挤压得渺小又暗淡，人间仿佛炼狱。
姚珞珞无暇顾及。
她的视线之中只剩下那一片染血的麻衣，水花哗然，少女的身形没入水中，不等血色在河面晕开，又一声巨响，姚珞珞跟着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之中。
刺骨的凉意席卷全身，姚珞珞的手脚有一瞬间的麻痹，而后右腿传来剧痛。
她抽空瞥了一眼，右小腿以一个极扭曲的姿势弯折着。
此时此刻，姚珞珞无比庆幸自己曾学过游泳，也庆幸自己运气如此好，从三楼跳下入水，只是断了一条腿。
她忍着痛往前游，夜色中的河道一片漆黑，她只能凭借闪电划过的瞬间光亮，确保自己还跟在少女身后。
姚珞珞一味向前拨动水纹，什么都不想。
她要她死！
溢进口中的河水血腥味越来越浓，姚珞珞咬牙猛地向前，指尖清晰触碰到少女的衣角。
她以掌化拳，将那片衣角牢牢攥进掌心。
正在此时，水流却骤然泛起了一阵诡异的波动。姚珞珞拼命死死握住手中的衣料，却还是无法阻止地清晰感受到它一点点抽离。
天空终于落下淅淅沥沥的雨丝。
最后一道闪电，照亮了姚珞珞眼前空无一人的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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