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受宠与否
男人说得声音不大，却恰好够两个人听清楚，江岁华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说得有些发懵，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恰在此时，院门外传来齐嬷嬷的声音。“江姑娘，可寻到东西了么？若是需要老奴帮忙，尽管吩咐便是。”
江岁华从咸城来时本就没带什么，自然也没什么好带走的，衣衫首饰都是太师府所有，甚至连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江岁华都在买院子之前分了一部分银子出来留在了撷芳院，除此之外便只有母亲留下的白玉坠子，早在除夕当日就已被她佩在了身上。
她借口来此，一是为了瞧瞧霍重九的病，而是眼见入职将近，她必须要将霍重九交代她的事情了解清楚，才好办事。
江岁华视线转了一圈，最后随手取了只颜料瓶，转身就要离去。
“小心太子。”霍重九的声线倏地从身后传来。
“好，我知道了。”
方才还敢唤太子姓名的男人又改了称谓，江岁华没有时间研究其中深意，匆匆告别离去。
……
是夜，天际又洋洋洒洒地飘起雪花。
太子府流萤小院内，云蝉正在替江和易擦脸，见江岁华进来，忙替少女掸去肩上的雪花。
“外头又落雪了，正是冻人的时候，姑娘身子还没好全，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江岁华伸手在炭炉上烤了烤火，待冰凉的手掌热起来，便从云蝉手中接了帕子，亲自替父亲擦洗脸颊。
“得亏现在天冷，若是天热，大人这样积年累月地躺着，身上难免要生疮。”
自从云蝉跟着江岁华住进太子府，便改口称江和易为大人。前日第一次见到江和易时，云蝉简直不敢相信床上这具形似骸骨的人竟然还活着。
江岁华手一顿，眸底掠过一丝恨意，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父亲、婉萍乃至江宅山下几十余口生死未卜的仆役，被温氏利用的兰芷，一切的一切，她都会让温氏一五一十地偿还回来。
云蝉看着动作语愈发温柔的少女，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楚。
她记得姑娘初次到霍府时，姑娘被公子抱在怀中，面色苍白瘦弱地好似一阵风都能吹倒。
后来姑娘成了公子的义妹，还能跟着进京长住，在她看来是天赐的福分，可对于姑娘而言，这是迫不得已的隐姓埋名，寄人篱下的忍气吞声，即便郑夫人和的刘夫人算盘打得叮当响，也都尽量避让。
四个多月的蛰伏，千里迢迢进京，一路的委屈和波折却只换来相依为命的父亲奄奄一息，云蝉每每看见江和易，都会感叹，若她是姑娘，只怕会崩溃。“姑娘不必担心，负责为太子殿下看诊的太医日日都来，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只要好好调养定能的痊愈。”
闻言，江岁华朝着云蝉绽开一抹笑容，她放下手帕，小心翼翼地替父亲掖好被角，敛眸沉思。
父亲在长生寺为二皇子殿下的陵寝做引龙登仙的壁画，却忽而生了重病被萧胤明带回了京城，现已确定父亲的病被萧胤明和温氏加害所致，也确定关键症结在于那幅被父亲藏书鱼腹的画，但还有一事，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偏偏在长生寺？
此前她的心思一直在查找谋害父亲的真凶和父亲留下的线索上，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父亲进京到出事不过三个月的时间，父亲闲云野鹤从不曲意逢迎讨好官僚，更不会和飞骑大将军有任何瓜葛，为什么偏偏在长生寺为二皇子绘制壁画时发生意外？
为何刚刚凯旋回朝的大将军会负责护送画师的队伍南下靖州府？
所谓的回祖宅探望，是事实还是为了掩埋更大可怕真相而寻找的借口？
要想知道将军府缘何对自己和父亲下此毒手，光凭无头无尾的画无异于大海捞针，她只能从这段时间线里反复推敲琢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倏地，她想起今日在玄武殿偏殿时陛下对贵妃偏爱偏宠的模样。“你可知道二皇子生母兰贵人是何出身？”
先皇后是肃定大将军独女，有家世背景依仗，淑贵妃是柳尚书之女，又有天子偏爱，两人在后宫各有皇子势均力敌，兰贵人却能架在两人之间生下二皇子。
若是受宠，为何位份只到区区贵人，若是不受宠，为何二皇子如此受天子怜爱，连身后事都办得这般郑重其事？
云蝉一怔旋即摇摇头，她在咸城多年，只知道陛下有个最疼爱的儿子早夭葬在与梧州府毗邻的靖州府，其余的她便不知道了。
“姑娘何不问问太子殿下？”
太子是长子，陛下未登基前就已出生在王府，对二皇子和兰贵人自然比旁人多了解些，但她想起临出门前，霍重九对她说的那句话，她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罢了，往后进宫的机会多的是，若有端倪，自会浮出水面。
与此同时，太子寝殿。
赵玄看着手中一长串的单子，眉心微跳。“这当真是的流萤小院那边送来的？”
罥烟一身藕粉罩水红错银掐丝的窄袖对襟袄子，正温柔地为赵玄宽衣解带。
“是，江姑娘身边的云蝉亲自送来的，说是江姑娘要用，请殿下准备着。”
嵌着金箔的纸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墨迹，字倒是漂亮，用的簪花小楷，但与狮子大开口的内容一点也不相衬。
只见纸上写着的，都是作画要用到的颜料矿石，珊瑚雄黄孔雀石，琥珀朱砂蓝铜矿，砗磲玛瑙青金石，好几样矿石几乎是有市无价的稀罕物。
江岁华倒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明日把单子交到的飞鹮手中，吩咐他去采办吧。”
听出赵玄语气中的兴味，罥烟掩唇一笑。
“看来陛下和贵妃的赏赐并没有让江姑娘满意，还得同殿下讨一讨过年的红包呢。”
赵玄将宣纸放下，抬手任罥烟脱去自己的外袍，脸上挂着意味深长地笑容，江岁华是他前后筹谋好不容易接到太子府的人，他不怕对方狮子大开口，就怕对方无欲无求，江岁华越是不客气，他越是喜欢。
因为他刚好除了权势之外，最不缺的就是钱。
“江姑娘有胆魄有见识，难怪殿下喜欢。”
赵玄抚了抚女人柔嫩的脸颊，语气暧昧又危险。“聪明的女人值得让人喜欢，但太聪明，难免棘手。”
就像豢养的鹰隼，他喜欢看它们展翅高飞的模样，但飞得太高难免生出野心，所以，要时不时修剪一番，最好，用绳子将鹰隼牵住，绳子足够长，恰好够它在他的掌控之内振翅而飞。
“那殿下可要好好费些心思了。”
罥烟手指轻轻勾开男人衣带，水光潋滟的眸子含情脉脉，赵玄今日兴致好，被她一勾，呼吸一沉，将女人打横抱起。
“现在，本宫倒有一番别的心思，正要同你好好商议商议。”
红纱摇曳，一室旖旎。
……
正月初八，接连几日大雪将整座皇城又盖上厚厚一层白色。
丹青阁内楼阁玲珑，层叠的屋瓦覆着松软的雪，金瓦下挂着盈透的冰棱，院子种着红梅，还有一处的假山石造景的锦鲤池，朔风吹过，朱红的梅花瓣落在池面，锦鲤争抢间顶破水面薄薄的冰层，清凌凌的声响如空山玉碎。
“云蝉，再替我取些水来。”
江岁华揉了揉手腕，抬眼朝窗外看去，大庆官员年节从二十五休沐至正月初五，江岁华作为丹青阁画师享朝官俸禄，也和前朝官员一般从初六便开始上工。
丹青阁建在皇宫东侧单独立了一处院落，其间每位画师都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首尾相连呈回字形分布，两侧门窗门窗皆可打开，采光极好，房中备着笔墨纸砚以及各种颜料，若是缺什么，便可以同管理丹青阁的公公登记，从库房中取走所需之物。
洗砚、晾晒都有专门的区域。
丹青阁占地范围大，但因为当今天子对画技要求极高，遣散不少画师，原本满满当当的丹青阁霎时冷清下来。
江岁华到的时候，只见着七个画师还留在丹青阁内，且多半是须发皆白的老者，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站在其中，显得格外突兀。
但好在，这些画师活了大半辈子都成了精，也没人敢轻易来招惹她这位由天子钦点的画师，加上这两日闲来无事，她倒是在这里过了两天悠闲的好日子。
“姑娘，不知今儿午后黄公公会送什么菜来呢，要是有昨日的酸辣鱼脯就好了。”
云蝉端着一翁水从门外走进，砸吧砸吧嘴无比怀念昨日的酸辣鱼脯。
江岁华乜了她一眼，休养几日，少女额头上的伤已经痊愈，江岁华起身接过水翁，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你呀，就想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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