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古旧传闻

襕诃走后，江岁华与少年回到了霍重九身边。霍重九躺了大半夜，仍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虽然不再冷得发颤，额头却又滚烫起来，脚边的篝火是醒来后重新点燃的，燃得正旺。

她伸手抚了抚男人的额头，从木瓶中倒出小粒的褐色药丸，毫不犹豫地捻了一颗送进自己嘴里，襕诃此人阴晴不定，万一这药里掺杂了什么东西，届时襕诃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得不将解药给她和霍重九。

等到药效的期间，少年坐在篝火前，忽而指着对面靠墙的麻袋问。“这是什么？”

江岁华沉默了片刻，目前真相未明，她该以什么样的措辞来告诉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的袋子里装着好几具尸骸？她思索良久，并没有回答少年，因为这里面的东西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个人有危险。

昨夜他们明明是偷偷潜入长生寺中搜查，可萧胤明的追兵却直接冲到了后山，说明萧胤明一开始就明白后山正是症结所在，秘密就藏在这些深埋在牡丹花丛下的尸骨上，还是另有他们没来得及发现的物什？

若被发现的都是孕妇的尸体，缘何少了一具婴儿的骸骨，是本来就不存在，还是另有所踪？

“听说当今贵妃娘娘曾在长生寺休养，你是曲城人可曾知道此事？”江岁华随口问道，但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陛下即位十八年，贵妃休养更是在陛下尚未登基之前，二十年前的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如何知晓。

谁料少年竟当真点了点头。“我曾听我奶奶说起，说是贵妃娘娘来长生寺休养是犯了世家贵族的大忌讳，才被罚到这里来的。”

江岁华一听眼睛一亮，京中鲜少有人知道此事，即便是豫国公府的苗夫人也对此知之甚少，这还是头一次听见关于贵妃休养如此新鲜的见闻。“什么忌讳？”

少年面色有些古怪，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压低了声音同她开口。“世家大族里的忌讳无非就是男子私养外室生子、女子闺阁有孕，我奶奶说曾经还在寺里见过许多大着肚子的妇人，都说是在长生寺休养。”

这些事情鲜闻说，他自幼父母双亡是家中  奶奶拉扯他长大，小时候奶奶就喜欢同一个闺中老姊妹说这些，他虽不感兴趣却也听了一耳朵，后来奶奶去世，这些话便再没人同他讲过。因为故事的主人公离他的生活实在太遥远，且故事未免太荒谬了些万一张扬出去，这可是污蔑当朝贵妃，是要砍头的大罪，这也是他第一次同别人讲起。

女子闺阁有孕。

荒谬的说辞，但却深刻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中。如果贵妃是因为未婚先孕才来长生寺休养，那腹中的孩子会是谁的？而且嫔妃入宫前都是要经过嬷嬷验看的，若非处子，如何能进宫，那陛下又为何对贵妃如此宠爱，且十数年不衰。思忖间，山洞内的氛围再度陷入沉默，少年拨弄着篝火，语气有些担忧。“真的会有人来救你吗？”

他给那群家伙指了错误的方向，只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他的谎言，他们一个两个武功高强，迟早会搜到这里。少年本想去报官，却被江岁华断然拒绝，说是已经差人去官府报信，再过不久就会有人来援，可两个病号在这里多待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

江岁华点头，朝少年露出一抹令人安心的微笑，夜里分头行动时她就已经将圣旨交给了青雁，吩咐青雁一旦脱困就凭借圣旨前往知府衙门请援兵，青雁身法好又没有她这个拖累，想必早已脱困。江岁华一边想着一边借着少年的水囊将解药喂进霍重九的口中，因为反复发烧，男人的身姿烫的厉害，唇瓣也被烧得干燥起皮，粗糙地划过她的指尖，她擦去男人唇角的水液，眼底渐渐湿润。

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到长生峰时，天色已然蒙蒙亮，东方高耸的山头后有隐约可见的旭日光辉。

靖州府知府胡大人与曲城通判吴大人气喘吁吁，一身官袍被沿路荆棘杂草勾得不成样子，皂靴踩了一大圈泥巴，配上那歪歪扭扭落满树叶的官帽，显得狼狈又滑稽。但在场没有一个人敢笑，个个神情严肃，天子派来使臣竟在曲城境内遭到追杀，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对任何人都不是一件可以忽略的事，对等级较低巡逻捕快而言，这意味着曲城出现了新的治安问题，对胡大人和吴大人而言，天子派来的使臣遇刺说小了是治安不严一时疏忽导致的意外，说大了便是白食俸禄，不敬天子。稍有不慎便是丢官罢爵，下狱流放，叫他们如何不慌。

一位是丹青阁新晋画师，天子宠臣，一位是新岁探花郎，清贵世家霍家的公子。

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们谁都得罪不起。

胡大人和吴大人看见江岁华和霍重九时，两人已经被先一步找到他们的青雁从山洞中带了出来，正坐在老树下相依相靠着，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尤其是霍重九，胸口处透出的猩红好似一道催命符，看得两人脖子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为了将功折罪，两人来时特意吩咐人抬了轿撵来，现下正好派上用场，众人合力将这位新科探花郎送上轿撵后，胡大人才陪着一张笑脸才请江岁华，见江岁华衣衫单薄，还将自己身上的披风递到了少女手中，这一次江岁华没有拒绝，自然地系上了披风，坐上轿撵，任由他们抬着走。

浩浩荡荡一山人进来，又浩浩荡荡地离开，躲在暗处的贺统偷偷观察着，恨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他不明白，刚刚明明按照那小子指的方向走，结果找了许久都不见人影，天一亮，这两人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

贺统气得牙根痒痒，余光瞥见襕诃脖颈上的一条血线，有些疑惑。“你这是怎么了？”

襕诃伸手抚了抚，像是才发觉脖颈受伤般，喃然道。“许是芒草割到的。”

他伸手抚上脸颊，仿佛那落在颊侧的温度还存在般，心情格外愉悦。“贺大人的关心我心领了，只是贺大人由这闲工夫关心我，倒不如想想该怎么跟将军交代。”

府衙。

有圣旨在，胡大人和吴大人十分殷勤，不仅亲自安排了几人的住所，连郎中都是亲送到院中，也是在院中，江岁华看见同样重伤昏迷的红鳐。看着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少年，江岁华忽然想起那日红鳐拍着胸脯跟她和霍重九信誓旦旦保证完成任务的模样，一股巨大的疲累感涌上心头。

洗漱过后，江岁华本应在府衙为她准备好的房间内休息，但她实在放心不下霍重九，便去了霍重九的房间，彼时郎中正在换药，一盆有一盆的热水端进来，又被染成红色一盆一盆端出去。霎时间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被炭火的热气一熏烤，令人越发困倦。

江岁华靠在榻上，任小侍女拿着药膏替自己脸上的伤口上药，看着低眉顺眼的侍女，她忽而有些想念云蝉，也不知这馋丫头在京城住的还惯不惯，有没有人趁她不在欺负她，做没做糕点吃。

不知不觉间，周遭声响渐熄，在劫后余生的松弛感中，她渐渐地合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或许是太累太长时间没有休息好，这一觉她睡的格外沉，连梦也没做一个。

霍重九醒来时，已经次日下午，他望着碧绿色的帐顶好一会思绪才渐渐回笼，接连不断的梦境让他几乎难以分辨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又一个新的梦境，他抬眼，却看见在坐榻上蜷成一团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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