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狼羊互换

江岁华当时便想起入京不久在萧大将军府的赏秋会上，温氏背后的墙壁便是一面巨大的翠竹浮雕。

翠竹、牡丹，与父亲留下的牡丹翠竹图是巧合还是...？

思忖间，身后虚掩着的房门被人打开，来人正是赵玄，仍是白日玄衣玉冠的穿戴，眼见江岁华就要起身朝他行礼，男人三步并作两步，按在了少女肩头。

“看来还是福膳楼的手艺好，叫江姑娘这般不喝酒的人也能破例了。”赵玄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尚在起伏的酒液。

江岁华被他一摁也不拘礼，心安理得地坐在椅子上，笑着回答。“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眼见就要四月，没有赏过春景便只能喝些桃花酒来安慰安慰自己，也勉强算是踏青了。”

赵玄被她这番话逗笑，坐到她对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仰头饮尽。“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江姑娘这次难道没有在长生寺见到繁盛桃花么？”

江岁华轻笑。“桃花没见到，骇人的血花倒是见了不少。”

两人说笑间便进入正题，赵玄抬手倒酒，细长的壶嘴倾泻出清澈的酒液。“本宫派去护卫的暗卫无一人生还，江姑娘却能全身而退，实乃豪杰。江姑娘还能与本宫玩笑，想必是有高兴事，不妨说给本宫听听也还叫本宫一同乐一乐。”

眼见就要入四月，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一天比一天大，赵玄当然急切地想从她这里拿到足以扳倒将军府的利器，但临出发前，她和赵玄兵分两路，由她负责调查将军府对父亲下手的真正动机，赵玄则负责找到当年侍奉在兰贵人身边的宫女嬷嬷。“殿下所言极是，但臣女更想先听听殿下的收获。”

数日不见，少女更加尖锐，配上脸上那些细碎的已经结痂的伤痕，像极了长满倒刺的花朵，漂亮、尖锐却又如此吸引人。

赵玄狭长的眼眸中闪烁着浓烈兴味，他从袖口掏出一叠皱皱巴巴的布料，递给江岁华。

江岁华伸手接过，只见皱巴巴的布料上绣着一簇海棠花，虽然边缘处有被烧焦的痕迹，但凭借过目不忘的能力，她能确定这便是霍重九曾经托她寻找的那个图案。

“兰贵人出身不高，祖籍信州，父皇登基后诞下二皇子加封贵人，身边有一嬷嬷，乃其生母。兰贵人去世前两年，曾将自己已然重病缠身的嬷嬷送出宫，这位嬷嬷辗转多地，最终返回信州府隐姓埋名重新生活。”

赵玄看着少女，慢条斯理地说着。“本宫派人细细查问，却被萧胤明捷足先登，等找到人时，嬷嬷的住处早已是一片火海，而这，是在一处水缸中找到，本宫真的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真相能让萧胤明亲自动手，这个绣样究竟有什么意义？”

兰贵人身边的嬷嬷竟是其亲生母亲，她记得苗夫人曾与她说过，当年兰贵人死后，服侍过她的人多半被遣散，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放出宫去，或是留在宫里分配些新的差事，兰贵人生完二皇子后身体孱弱，连亲生儿子都无法抚养还如何有精力管身边人的去留？

原本，她让赵玄调查兰贵人之事一是想了解宫中秘辛二是想借太子的手来调查到她无法调查的范围，但萧胤明的插手，让整件事有了一点微妙的转变。

父亲知道了萧胤明和温氏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萧胤明派人追杀自己她可以理解，但兰贵人一事与她和父亲并无直接关联，缘何萧胤明也要插手？

如果说，兰贵人的事与萧胤明也有关系，会不会，将军府对她和父亲下死手的真相也与兰贵人一事有关？

如果真是如此，那长生寺上古怪行径的僧人、孕妇的尸骸、忽然来此休养的贵妃以及少年祖传的闲话，与二皇子和兰贵人之间也有关联？

江岁华大脑急速运转，她总觉得真相呼之欲出，但却少了最关键一点线索。

海棠，一个被霍重九记在心里多年即便承担风险也要托他在宫中寻找的图案，一个即便是听见都会惹赵承渊不悦的词汇，在这扑朔迷离的事件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想起霍重九近日欲言又止的神色和矛盾的视线，江岁华有种直觉，或许海棠谜团就藏在霍重九身上，她必须尽快将太子的消息传递给霍重九。

在得到真相之前，她是不会轻易将霍重九与海棠的联系告诉太子的。

她抬眼，恰好与赵玄盛满笑意的眼瞳对上，赵玄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试图从少女的神色中窥探一二真相。

“本宫的消息已经说给江姑娘听了，现在，该轮到江姑娘了。”

江岁华默了一瞬，而后勾起唇角，笑看赵玄。“臣女此去，的确调查到了一些点东西，但目前尚有一环空缺，恕臣女不能立刻告知。殿下若想知道，不妨协助臣女办一件事，一旦闭环完成，臣女立刻将事情原委与殿下细细说来，殿下是聪明人，想必知道该如何选择。”

赵玄薄唇溢出两声轻笑，少女话说得温柔，但摆在他面前的路不就只有一条么。他和她是一条船上的人，她又是父皇面前的红人，若是执意不说，他又能拿她如何？一个需要填补逻辑空缺的消息和一个完整的有前因后果的消息，他当然知道如何选。

虽然结果一致，但少女眼底的笑意让他竟产生一种狼羊颠倒的错觉。

“那你要如何？”

赵玄做了这么多年的下棋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也成了他人的棋子，但被江岁华驱使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他似乎，还有些喜欢上这种感觉了。

“春暖花开，南城宣政门外的马球场想必草也长齐全了，临出发前，陛下还曾与霍公子打趣说要同他一起打马球，如今霍公子虽有伤在身不能上场，但总也得热闹热闹，凑个趣儿，也好让臣女和霍三公子见识见识这京城的热闹。”江岁华笑得灿烂。

临近四月，天气越发暖和，少女洗漱过身上穿衣物也不似冬日那般厚实，俏粉色的薄衫衬得她脸上的笑意越发耀眼，赵玄欣然点头。

“好，本宫答应你。”

赵玄应得爽快，江岁华朝他举杯，仰头将杯中桃花酒饮尽，虽是清甜之酒但喝得急了总归呛嗓子，不多时少女脸上便浮现出粉嫩的醉意。赵玄哪里见过她这幅模样，心情越发愉悦，连喝两杯以作回应。

用完饭，江岁华是被扶着回到的流萤小院，她醉醺醺地趴在父亲床前，伸手摩挲着父亲干瘪的手掌，恍惚间，她似乎感觉到父亲似乎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掌。

恰巧此时云蝉端着醒酒汤进来，就看见自家姑娘满面醉意，又惊又喜地抓着江大人的手兴奋地冲她晃着。

“云蝉，你快过来瞧瞧，是不是父亲醒了？”

云蝉日日在江大人床前侍奉，对江大人的身体状况最是清楚，这些日江大人越发消瘦，怎么会还有力气醒过来。但看着姑娘如此神情，云蝉与不忍见她失落，于是转移话题。

“奴婢瞧过了，大人睡得正熟，姑娘醉了，  先回房洗漱休息便了，免得打搅到大人好梦。”

喝醉的江岁华丝毫没有意识到云蝉这哄小孩似的语气，眯着眼睛凑到父亲面前仔细瞧了瞧，最后竟真的噤了声，小心翼翼地将父亲伸在被子外的手臂塞回被子里，而后才从地上起来，带着云蝉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她的阿爹只是睡了，待阿爹睡好了，自然会醒来同她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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