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别步后尘

霍重九唇角上扬，将弓袋别在了腰间，鸦青色的袋身依在他同色的衣袍间，朱红色的一点与他手腕上缠绕的带子相互呼应，格外和谐，仿佛这条弓袋天生就是属于他的。霍重九朝江岁华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我收下了。”

男人眉眼生得好看，这大咧咧的一笑显得他更加恣意，太过夺目的笑容让她有一瞬间的怔愣，直到男人重新拉弓，她才后知后觉地移开视线。“将养几日我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不知兄长上次说的话，可还作数？”

身侧男人前后错开步伐，稳稳当当地站立着，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猛地将弓弦拉满，带着白羽的箭矢再度搭上弓弦，他侧着身，手臂上缠绕的红带陷进他臌胀的肌肉中，静默地瞬间，一箭射出，眨眼便牢牢地扎在了玉兰树上。

红鳐取下箭矢，走到两人身边，他摊开掌心，江岁华才看见在箭簇之上，牢牢地扎着一片青黄相间的叶片。

江岁华敛下眸子，莫名想起小时候的那只丹顶鹤，想必也是被霍重九这样一箭射中才跌倒她脚边，时光荏苒，当年在池塘边持弓的小少年已经长大。

霍重九摘下穿在箭尖落叶。“你在想什么？”

“想你小时候的射死霍老太爷丹顶鹤的那一箭。”江岁华如实回答。

霍重九面色一僵，云蝉年岁小些不知情，但从小服侍在身侧的红鳐先没忍住笑出声来，被霍重九没好气地一脚踹开。

“可不是，咱们公子那是百发百中百步穿杨，当年同段家公子打赌结果一箭射死了老太爷的丹顶鹤，这还不算，还连累了个官家小姐，吓得人家跌进池塘，气得老爷和太爷公子又是跪祠堂又是挨鞭子...”红鳐从地上爬起来又笑嘻嘻地开口，霍重九没同他说过江岁华的真实身份，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口中那个被公子吓得跌进池塘的官家小姐就是眼前的阿满姑娘。

话没说完，霍重九又给他补了一脚。

“公子踹小人做甚。”

霍重九自顾将弓收进弓袋。“想踹就踹。”

江岁华见他主仆二人闹得有趣，也弯了弯眸子。

“走吧。”霍重九将弓收好，鸦青色的弓袋倒是做得刚刚好，恰巧放得进他从咸城带来的这把弓。

“去哪里？”江岁华见他将装好的弓交给红鳐便要出门，不禁疑惑。

霍重九解下缠在腕上的红带，伸手捋了捋被缠得皱巴巴的衣袖。“你不是一直惦念着京城的风光想要我带你出去看看，我收了礼，怎么能不履行承诺？”

江岁华眼底的讶异一闪而过，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们如今住在太师府，衣食住行都有人看顾，若是趁夜偷偷外出，万一被郑氏和太夫人知晓难免麻烦。出身咸城农家的义女没见过世面想领略京城繁华央求义兄带自己出门，的确是个不错的理由。

“去替你家姑娘取一定帷帽来。”霍重九带着江岁华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

云蝉本就是伺候在松雪居的旧奴，对霍重九的话无有不从，立刻喜滋滋地回撷芳院去取帷帽。

霍重九见那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笑道。“她对你倒是忠心。”

红鳐捧着弓回院子里安放，只有青雁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

江岁华与他并肩。“云蝉是个好姑娘。”

虽然相识不久，但云蝉事事为她着想。江岁华有时候也会想，万一有一天她的真实身份暴露，云蝉这个傻丫头会不会讨厌她一直以来的欺瞒。“她跟我的一位故人很像，都是爱笑爱闹的活泼性子，只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办法为她做任何事。”

霍重九放缓步伐，从潍河救她上来时，见她衣着华贵他就曾怀疑过是她身边的侍女婆子与人勾结加害，后来芜城贵女坠河的消息传开，既是贵女便不可能独自出门，结合种种，江岁华口中的故人不难猜出，想必便是那日跟在她身边的侍女。

“你平安顺遂地活着，便是能为她做的最大的事。”

江岁华抿唇，整个人笼罩在淡淡的悲愁之中。从落水到现在，她步步小心一点不曾提起婉萍，不是因为她害怕逃避，而是因为时机未到，她必须等，等一个能光明正大的机会，能救出他的父亲，也能为婉萍报仇立碑。婉萍是为她挡下了那一剑，她不想让云蝉也步上同样的后尘。

“你既要出门，具体要去何处，我好估算时辰。”霍重九错开话题，今日她来，又破天荒送他亲手做的弓袋，自然是心中有了成算才来找他。

江岁华看着路，声音平稳自然。“我要去造纸坊。”

霍重九思索着。“京城中造纸坊一共三处，一处是靠近皇城的翰文纸坊，另外两家分别是西城文墨巷的画墨堂和南城近郊的同松堂。”

江岁华诧异地朝他看去，他们来京城不过半个月，他竟然就已经对京城了如指掌，统共几家、位于何处通通都知道。江岁华眼底的惊诧太明显，霍重九玩味地睨她一眼，笑容得意。“本公子在咸城可是有个纨绔的名号，知道这些，不稀奇。”

两人并肩而行，从隐山院一路穿过东侧花园，待走到侧门时，一辆古朴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阶下。

江岁华与云蝉坐在车上，霍重九骑马随行，一车一马便缓缓驶离太师府。

京城不愧是四海列国来朝之地，四处都是豪奢的酒楼店铺，光是首饰铺子一路都见了三四家，胭脂铺、成衣铺、药铺、古玩铺更是数不胜数，连铺就道路的石板都格外平整，马车行驶在上没有丝毫颠簸。

马车在一家酒楼前停住，红鳐都还没来得及从车后取下马凳，就见酒楼前的招待小哥儿十分有眼力见地端着马凳放在了车前，态度恭敬笑意诚恳。

江岁华搀着云蝉的手下了马车，她戴着帷帽，却不影响看清外头的景象。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光是迎客的入口便是两扇双开的大门并开，隐约能看见一楼中央舞动的婀娜身影，豪奢非凡。

她暗暗咂舌间，霍重九已与小哥儿谈妥，一路便将几人引到三楼的包厢。

“二位贵客想吃些什么？咱们福膳楼有鱼有虾有螃蟹，千秋百味就没有咱们福膳楼没有的。”

小二一边弓着身子替江岁华和霍重九上茶，一边飞快的介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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