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想起我
那男人在聂长欢面前停下，像是根本没看见柳菲菲。
聂长欢微微有点尴尬：“你……过来见阎教授吗？”
男人点了点头，惜字如金：“我手机没电了。”
聂长欢没懂他告诉自己这个干什么。
倒是她身后贴着的柳菲菲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在她耳边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他是想让你跟他说下阎教授现在的具体位置，他找不到人了。”
“哦……”聂长欢下意识地回应了下柳菲菲，随即意识到这样会暴露柳菲菲，于是赶紧笑着跟男人说，“阎教授应该还在五楼的1号教室，你直接去找他吧。”
男人跟他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了，然后径直转身走了。
聂长欢从他高瘦的背影上收回视线，转身去看自己身后的柳菲菲：“你觉得他有没有看见你？”
柳菲菲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睛：“那肯定是看见了。”
聂长欢挑眉：那你还躲起来干什么？
柳菲菲的神情就黯淡下来了：“我……我只是怕我直接出现在他面前，他会觉得很讨厌。”
聂长欢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尽管心里有点好奇，但还是没有追问，用一句玩笑话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你这么萌的女孩子，还有人能讨厌的起来呀？我可不信！”
柳菲菲有些勉强地笑笑，忍不住去看男人消失的方向，但那边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柳菲菲失落地收回视线：“长欢，咱们走吧。”
柳菲菲没有看到，她被聂长欢拥着离开后，刚才的年轻男人从一根立柱后走出来，望着柳菲菲背影的眼神，漆黑不见底，情绪难辨。
阎潇锋刚好从楼上下来，见他站在那儿，朗声喊他：“谢兰沉，这边！”
谢兰沉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阎潇锋跟前。
阎潇锋问他：“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谢兰沉顿了顿，“我会去想办法凑学费。”
原本他今天过来，是打着回绝的主意的。
但就在刚才，他突然改了决定。
这是一时冲动。
但也不必后悔。
谢兰沉转身离开，却在通往校门的路上临时拐了个弯，最后越走越偏、越走越偏。
最后，他在一方平时少有人来、周围全是垂柳遮掩的小荷塘边停下。
他站在最茂密的那棵柳树下，偏头看着一处：“柳菲菲。”
躲在柳树后的柳菲菲悚然一惊，虽然早就意识到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并且是故意带着自己来这里的，但现在一颗小心脏还是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她捏着两根书包带子，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埋着头走到了谢兰沉身边。
她没敢抬头，也不敢说话，用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踩地上那几片枯叶。
她像是根本没在看谢兰沉，但其实她的眼角余光一直瞄着谢兰沉的小腿位置。
所以在谢兰沉突然转身朝向她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但谢兰沉没有停下，柳菲菲就只能继续后退，但她一边退着一边举起双手像是像阻止他靠近，依旧埋着头，嘴里还紧张不已地喊着：“你不要过来啊……我我我……别过来！”
谢兰沉脚步一顿，柳菲菲松了口气。
可下一瞬，谢兰沉突然加快步子，转眼就到了她跟前。
高大的阴影将柳菲菲笼罩住的时候，柳菲菲立刻就抱住头蹲了下去，快要哭出来了：“能不能别打我！求你了！你知道我最怕痛了！”
谢兰沉万年不变的表情仍旧没有任何波澜，他的嗓音声调甚至都没有什么明显的起伏。
他低垂着头看着地面上抱头蹲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儿，问：“谁说要打你了？”
“啊？”柳菲菲茫然地慢慢睁开眼睛，等了会见他果真没有要打她的意图了，才有些尴尬地慢慢站起身。
她捏着自己的手指，还是不敢抬头，嘟囔着说：“那你突然靠近我干嘛？也别怪我误会你。”
听着她的抱怨，谢兰沉冷冰冰地道：“只允许你跟踪我，不允许我靠近你？”
“……”柳菲菲更尴尬了，一张小脸顿时羞得通红，那双小鹿眼滴溜溜乱转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哪有跟踪你，我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嘛，哪知道你在一直走那么快，我都追不上，所以……所以才……反正是你误会我了！”
她决定耍赖，一副不管不顾反正全是谢兰沉腿太长走得太快的错。
谢兰沉没接话，就那么看着她。
柳菲菲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抬起头。
可一对上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后，她立刻就又缩着脖子低下头了。
她手足无措地站着，像是脚底下长了刺，明明舍不得走，可又知道不得不走了。
所以她小脸一皱，说：“现在招呼也打了，那我走啦。”
谢兰沉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柳菲菲好想把他的嘴给掰开呀，让他好歹跟自己说两个字。
可她是不敢的。
所以她只有自己默默转身，然后磨磨蹭蹭地比乌龟还慢地往前挪。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叫住我、叫住我……
也不知道说到多少遍，眼看她都要走出十步那么远了，谢兰沉才终于在背后叫她：“柳菲菲。”
有多少年没有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柳菲菲眼睛一酸，皱了皱鼻子，赶紧转过身，像是怕动作慢了，谢兰沉就直接转身走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终于敢盯着他看了。
谢兰沉问她：“是不是还喜欢我？”
“……？”
“……！”
“……！？”
柳菲菲后来回想起这一刻，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相当精彩而且毫无形象可言。
她反应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道：“我……你说什……不是，你刚才……我没有！”
柳菲菲语无伦次，最后终于撸直了舌头，又气又急地一跺脚：“我才没有！”
谢兰沉冷冰冰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表情，但那表情转瞬即逝，柳菲菲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
然后，谢兰沉直接提步、越过她，走了。
柳菲菲望着原本应该站着谢兰沉的那个空地，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立刻就后悔了。
但仔细想起来，她确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欢谢兰沉，还是因为对他太过歉疚了。
只是此时此刻，她想起自己好不容易与他重逢，自己今天更是好不容易才甩掉家里司机的看管、鼓起勇气跟着他过来，她不想就这么错失了机会。
她胆子一项特别小，可今天遇到谢兰沉，胆子大的不像话，脸皮也厚了很多，因为她立刻转身，又追上了谢兰沉。
她小跑着、落后匀速步行前进的谢兰沉，怯怯地叫他：“谢兰沉？”
谢兰成只当没听见。
柳菲菲又喊了几声，知道他是故意忽视自己，于是一咬牙，直接大着胆子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动作太急，去抓的时候指尖不小心划过他的手腕。
谢兰沉脚步一顿，蓦然转头来看她。
柳菲菲赶紧缩了手：“对不起……”
谢兰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将刚才被她抓过的那只手顺势插进了裤袋。
柳菲菲看见他这个动作，小脸上堆满难堪和失落，原本一肚子的话，也不知道该要跟他从何说起了。
谢兰沉等了她大概十秒钟，就又走了。
这一次，柳菲菲再也没有勇气追上去了，就那么站在原地，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她回身望了眼身后的小池塘，目光在小池塘边上那些柳树上一遍又一遍地流连。
她不禁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她才十岁不到，而谢兰沉也才十岁多一点。
那天下午，家里的老师过来检查两人的作业，发现柳菲菲写自己的姓氏“柳”时，老是喜欢少写一笔。
这其实是柳菲菲的老毛病了，但那天老师大概心情不好，就责罚柳菲菲将柳字写一百遍，只要中途写错一次，就要全部重来。
老师自然不可能自己亲自全程盯着柳菲菲看的。柳家的孩子多，他还有其他的教导任务。
最后，老师把监管柳菲菲写字的任务交到了谢兰沉手里。
那时候，柳菲菲跟谢兰沉还不熟，两人在此之前，甚至没有说过话。
柳菲菲只知道，谢兰沉是一个比他们柳家所有孩子都要优秀的一个严肃的小哥哥。
所以，她那时候就很怕他。
当她坐在他面前写那个柳字的时候，她老是在写完一个字后就去偷瞄坐在自己对面的谢兰沉，见谢兰沉正在专心看书、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就悄悄地松一口气，自己默默地把自己写的那个字对着最开始那个正确的柳字看一遍。
但因为她这样小心翼翼地写，所以特别浪费时间，最后天都黑了，柳家私塾里的十来个孩子全都离开了，她才写六十几个字。
柳家的庭院很大，这个被充当私塾的小院子一到晚上就基本没人了。
其他人开始走的时候，柳菲菲就开始慌了，生怕坐在自己对面的谢兰沉也走掉了。
但是到最后，谢兰沉也没走，仍旧坐在她对面看书。
柳菲菲松了口气，但最后随着天越来越黑，加上有风，吹得院子里的那些柳树飘来飘去的，让她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什么怪物要钻出来了。
所以哪怕平时那么害怕谢兰沉，她写着写着，就慢慢地顺着桌子边缘挪到了谢兰沉身边。
平时谢兰沉在柳家很不受欢迎，没有孩子愿意跟他玩儿。
但跟柳菲菲怕他不一样，其他孩子都是讨厌他。
也许是怪物更可怕，在那个夜晚，柳菲菲突然就不怕谢兰沉了。
只是当她挪到谢兰沉身边，谢兰沉翻书的动作一顿的时候，柳菲菲立刻就吓得一缩脖子，紧张兮兮地偷瞄谢兰沉的反应。
谢兰沉捧着书，慢慢转头看她。
那张跟同龄人相比过分好看的脸上，冷冰冰的，像是能吃人。
柳菲菲被他吓得嘴巴一瘪，眼泪顺着一双大大的小鹿眼往下滚的时候，她委屈极了：“哥哥，我害怕。”
谢兰沉眼睫一颤，盯着柳菲菲的眼睛和嘴巴看了两秒，然后像是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地又重新低下了头，双眼视线又落在了书本上。
柳菲菲当时但凡能不那么迷糊，就能发现，那一晚，从那以后，谢兰沉的书，就再也没有翻过页。
而当时的柳菲菲只知道这个可怕严肃的小哥哥没有赶自己走，就说明不是那么讨厌自己，于是她又往谢兰沉身边靠了靠，直到自己的肩膀都抵着谢兰沉的肩膀，再没办法靠的更近了，她才作罢。
只是写字太累了也太费神了，她写着写着，就打起瞌睡来，最后顺势就靠在谢兰沉小小的肩膀上睡着了。
柳菲菲不知道，她靠上去的那一刻，谢兰沉整个小小的身体都僵了僵，然后就僵住不动了。
直到好久以后，确定柳菲菲真的睡熟了，谢兰沉才悄悄地吐了口气……
旁边有车子驶过，柳菲菲从小时候的事情中回神，顺着马路快步往回走。
聂长欢还在等她。
……
考试后的第二天，柳懿和小丑丑就抵达鲸城，因为两人的到来，聂长欢在聂曼霜和林文玹的帮助下，很是忙碌了好几天，一直到聂长欢开学前一天，才算真正把两人完全安顿下来。
这天晚上，林文玹原本是打算在餐厅做东、两家人一起吃顿饭的，结果因为小丑丑年龄太小，不便出去，在柳懿的坚持下，由她亲自做了好大一桌子菜，不但请了林文玹和聂曼霜，还请了陈心岚以及傅行野之前安排照顾她和小丑丑的几个人，聂长欢也分别给几人买了礼物。
这一晚，家宴到夜里十一点多才散。
等客人走后，聂长欢帮着收拾厨房和碗筷，一直到凌晨两点才真正躺在床上，以至于她完全忘了，开学当天、也是特招生考试结果公布的日子。
第二天照例是柳菲菲来楼下接她。
柳菲菲一路都表现得有些小心翼翼、心事重重的：要是聂长欢的特招生考试没过，以后她跟聂长欢的同学情谊就到头了。而且聂长欢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种结果呢？
但聂长欢这几天太累了，反而没想那么多，加上晕车想吐，就一直靠在座椅上睡觉。
下车后，柳菲菲要去报道，聂长欢只能先去阎潇锋的办公室。
她敲门进去，就看见扎着马尾的楚颜正站在阎潇锋的办公桌前，阎潇锋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本来在跟楚颜说着什么，但一见聂长欢进去，他就止住了话头。
聂长欢的心莫名一沉，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喊了声“阎教授”。
阎潇锋朝她点了下头，站起身来，在楚颜肩上轻拍了拍，柔声说：“那你先回去，其他事情我们过后再具体商量。”
聂长欢控制不住地攥紧了指尖。
楚颜跟阎潇锋点点头，转身看见聂长欢，依旧是弯起眼睛朝她笑，跟她挥了挥手打招呼。
阎潇锋在同时说：“聂长欢，你坐过来，咱们再说。”
……
聂长欢从阎潇锋的教室里出来，一直等在外面的楚颜立刻走到她面前，拿手机打字给她看。
欢欢，我想请你吃饭，可以吗？
聂长欢犹豫了下，正准备说话，她放在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正好寻了个借口：“不好意思啊，我先接个电话。”
聂长欢一边从包里拿手机出来，一边往旁边走了两步，看到来电显示时，她唇角一扬、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瞬间就轻快愉悦起来。
她接通，忍不住哼了声：“你终于想起我啦？”
傅行野已经半个月左右没跟她见面了，她心里是有怨气的，但是暗自决定不轻易生气闹别扭，要好好珍惜这段感情，所以这会儿其实是语带着撒娇的。
傅行野坐在车里，看着马路对面鲸城大学的校门，原本敛着的眉宇因为她这句话似怒实嗔的话，倏然扬开。
“在哪儿，我进来接你。”
聂长欢立刻往前走了一步，但想起楚颜还在等自己，就没再动，掩饰不住地高兴道：“我这会儿还有点事，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来找你好啦。”
“行，我在学校大门对面。”傅行野瞥了眼自己的手，补了句，“我在xx餐厅定了位置。”
聂长欢眼睛一亮：她和傅行野在一起这么久了，好像还从没有单独出去吃过饭。不过傅行野刚才说的餐厅是一串英文，她没听过。
她轻声：“好，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尽快来。”
挂断电话，一转身，看见楚颜依旧在两三步之外那么近的距离看着她。
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和傅行野的对话，她听到了，聂长欢有点不自在，斟酌了下决定实话跟她说：“抱歉啊颜颜，我们改天再约可以吗？我今天已经有约了。”
楚颜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又笑着摇摇头，拿手机打字给她看：那我们下次再约啦，反正以后机会还多。
聂长欢松了口气，但楚颜说自己也要回家，想跟她一起走。
聂长欢不好连这个都拒绝，于是就只好任由楚颜挽着自己的手，并肩朝学校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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