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创可贴

傅行野一眼就看见了驾驶座上的聂长欢，也不知道那一刻是惊喜还是紧张，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就攥成了拳头。

聂长欢是在远处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傅行野的，但是在车子停下后，她没有立即下车，两只手在方向盘上攥了那么几秒才松开，推门下车。

明明之前急着去医院见他、还在医院找了他好久，但是现在眼看着人就站在不远处，她突然又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人家了，连跟人家对视一眼都困难。

或者说，在几天以前，她还是很厌恶傅行野的，现在她非但不能理直气壮的厌恶人家了，还得因为好好这事对他心存感谢。这形式突然急转，她的思想感情却没办法这么快跟着同步，现在就只有尴尬和不自在。

所以即便是下了车，聂长欢也装作找东西的样子，磨磨蹭蹭的站在那儿没怎么动。

倒是素姨一把推开车门，还以为聂长欢没看见呢，惊喜地朝着聂长欢喊：“长欢，你看我们找半天，这小傅人不在这儿吗？！”

她这一出声，傅行野脊背都僵了下，下意识地就朝聂长欢看去。

聂长欢也不好装作没听见，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打破自己这儿的僵局，也朝傅行野看过去。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两人的心跳都莫名跳停了一刹那。

傅行野的喉结滚了下，正准备说话，柳铮从车上下来，几步走到傅行野面前，看他惊喜的样子似乎有很多话说，但最后也只是“淡定”地喊了声“哥哥”。

傅行野垂眸，笑着揉了揉柳铮的小脑袋，余光瞥见好好也下了车，就忍不住抬眼去看好好，然后极其小心滴调动自己的面部肌肉，调整出一个自己认为足够合适也足够温和的笑容。

好好眨了眨眼睛，立刻就忍不住跟着笑了，但她借助抿嘴巴的动作将笑容给藏住了。

这时候，聂长欢才走到傅行野跟前。

在傅行野转头看她的时候，聂长欢从兜里摸出一部手机递给他：“你的手机忘在医院了。”

傅行野微愣，然后接过手机，说了句“多谢”。

聂长欢只点点头，心里明明想着傅行野去学校的事，可嘴上却说：“好好和柳铮吵着要去医院看你，我就带他们去了，没想到你不在。后来时间太晚了，我就先送两个孩子回来了，明天是周一，他们还要上学。”

傅行野也点点头，面对这样和颜悦色的聂长欢，他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眼看着又没话说了，素姨一边往脖子上围围巾一边催促：“这天气这么冷就别站在外边说话了，赶紧上去吧！”

说完，她一手牵过一个孩子的手，就往大门走。

聂长欢下意识地就跟着走了几步，意识到傅行野没有跟上来后，她转身看他。

傅行野依旧站在原地，不过他原本肯定是在盯着聂长欢离开的背影看，神色间尽是落寞，所以当聂长欢突然转头看他的时候，他立刻朝另一边偏了偏头、动作有些仓惶的味道。

这一瞬间，聂长欢莫名有点心酸：“傅行野，上去坐会儿吧。”

傅行野身子一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聂长欢没再看他，侧对着他站在那儿等他。

傅行野的心底这才涌上狂喜，迈着步子慢慢朝聂长欢靠近。

聂长欢余光瞥见他的鞋子了，就抬头看了他一眼，继而先行两步往前走了。

还隔着老远，用半边身子挡着电梯门的素姨就在那朝他们招手：“赶紧的啊！”

聂长欢平日里是不喜欢素姨用身体挡电梯这种习惯的，但是现在就很庆幸。若是素姨带着两个孩子先走了，她就得和傅行野经历一起等电梯、同乘一部电梯的过程，真是想想都尴尬至极。

素姨打开家门后，聂长欢找了一双待客用的男士拖鞋给傅行野，傅行野换鞋的时候，她就站在玄关处等他。

“我听护士说，你中午和晚上都没吃东西，我让素姨给你煮碗面条？”

傅行野还从没遇到过这种问题，问他的人又是聂长欢，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就提着自己的皮鞋站在那儿，看起来竟然有点傻。

聂长欢等了两秒，突然想到面条这种食物距离傅行野这样的人的生活可能太遥远了，以为他是不爱吃或者嫌弃，居然没有生气的感觉，反而立刻又问他：“那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和素姨一起做，应该也能很快做出来的，家里食材这……”

“就面条！”傅行野生怕麻烦了聂长欢和她家里人，赶紧打断，打断了又怕聂长欢误会自己，赶紧补了句，“我很久没吃过面条了，面条就很好。”

这是实话。

上一次吃面条，大概还是六年以前吧。

那时候什么都还没发生，他还没有真正的放弃自己磋磨人生。

“那就面条！你放心吧小傅，我做的面条可是一绝，你保证爱吃！小雷之前来这儿，最爱吃的就是我……”素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住嘴，尴尬笑了笑后，就进了厨房。

可是素姨突然提到雷云期，聂长欢和傅行野同时想到了一件事情，神色在顷刻间都不约而同地暗下去了。尤其是傅行野，眉眼之间的狠戾喷薄欲发，周身气压更是低的吓人。

好好和柳铮原本站在沙发旁边正看着聂长欢和傅行野，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两人的情绪变化。

好好下意识地就往柳铮旁边靠了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傅行野立刻就察觉到了好好的这个小动作，特别是当他抬眼去看好好的时候，好好正神情怯怯地看着他时，他心里一阵后悔，立刻就把脸上的神情给收了，垂在身侧的拳头还欲盖弥彰的往身后藏了藏。

聂长欢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很快收了情绪，招呼傅行野到沙发上坐，自己则逃避似的进厨房给素姨帮忙了。

素姨往厨房外边瞟了眼，凑到聂长欢跟前，压低声音问她：“长欢啊，你做了决定了？”

聂长欢不明所以，看着素姨。

素姨手上做饭的动作没停，脸上的表情也依然丰富，她用下巴点了点外边：“你和小雷吵架了？”

听到素姨提起雷云期，聂长欢的脸色立刻就沉下来：“素姨，以后别再提这个人了。”

聂长欢鲜少这样疾言厉色，素姨愣了好几秒，有些讪讪的：“好好好，不提了，你赶紧出去，这里用不着你帮忙的！”

聂长欢知道素姨是有些生气了，也知道素姨很喜欢雷云期，但是她现在没有任何心情跟素姨解释，有些事情更没有办法告诉素姨，于是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出了厨房。

素姨还以为聂长欢会哄自己两句呢，结果她就那么出去了，她手上洗菜的动作停了那么一会儿，最后用力揪下了一片叶子扔进洗菜盆里。

聂长欢从厨房进到客厅的时候，傅行野依旧站在那里，只不过柳铮和好好不见踪影，大概是已经回房间了。

傅行野见她出来，这次倒是主动开口：“我可以到处看看吗？”他还是第一次到聂长欢的住处来，心底对聂长欢日常生活的极度好奇让他提出了这个请求。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这个地方，所以就像趁此好好地看一看，尽量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

得到聂长欢的应允后，傅行野先去了阳台。阳台上除了晾晒的衣服，就只有素姨种的一些花花草草，他竟然也一一看过。

聂长欢站在客厅里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等了会儿还不见他进来，也没好意思走出去，就站在原地等他。

等他进来以后，她指了指另一边：“那边是几个卧室，那一间是素姨和夏果的。”

意思就是，除了素姨和夏果的那一间，其他房间都是可以随便参观的。

傅行野心里明明很高兴，可他已经太久没有用表情来表达过高兴了，就只是点点头，就又往里走了。

好好和柳铮的卧室在最外面，门是相对的。

傅行野刚走过去，好好就埋着脑袋从里面出来了，小脑袋一下子就撞在了傅行野腰上。

傅行野急忙用双手护住她，等她站稳后又蹲下身，紧张地问她：“撞到哪里了？”

傅行野一问，好好赶紧放下捂在额头上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

“真的没事？”傅行野双手轻按在她小小的肩膀上，一双眼睛在好好脸上转了又转，轻声问。

好好又摇头，声音小了些：“真的没事。”

她说这话时，其中一只小手却往身后藏了藏。

傅行野那时候爱女心切，还以为这么一撞就把好好的手给伤了，于是想都没想，就伸手将她的捉住、捏到自己面前来看。

这一看，却又有些不解。

好好细细小小的手指间，捏着几张创可贴。创可贴还是粉色的，上面还印着小兔子的图案。

好好小小的脸蛋儿有点红了：她原本是想拿着创可贴去柳铮的房间的，结果没想到直撞上傅行野了。

面对傅行野疑惑的目光，好好偷偷瞥了眼旁边站的同样疑惑却没有生气的聂长欢，把心一横，反手就用自己的一双手抱住了傅行野的一双大手，强行而霸道地将傅行野的手背给翻过来朝上了。

傅行野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背上青了一块，那青紫痕迹的中间，还有一条不断的口子。

好好什么也不说，将那几张创可贴塞在自己的小口袋里，又拿出一张撕掉其中一半的纸，另一只手拖住傅行野的大手，动作笨拙地就把创可贴往傅行野的那条口子上贴。

在好好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傅行野一直没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唯一用力的地方，就是被好好拖住的那只手。

对比起他的手，好好的手那么小、手腕那么细，傅行野生怕自家女儿累到了，就暗暗使力稳着自己的手。

好好贴得很专心也很轻，像是生怕弄疼了傅行野一样。

只是贴个创可贴而已，周遭却安静的不得了，气氛好像也挺紧张似的。

聂长欢站在旁边，一开始还看着好好给傅行野贴创可贴，看着看着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干脆转过脸去看旁边。

结果好好轻声跟傅行野说：“要是痛的话，你要告诉我哦。”

傅行野轻轻嗯了声，却郑重地点了点头。

“……”聂长欢转身，到沙发上坐下了。

好像又过了很久，好好才终于替傅行野贴完那个创可贴。

贴完了，父女俩对望了一眼，都有点不好意思，傅行野看着自家女儿，到底还是憋出一个“谢谢”来。

聂长欢适时出声：“好好，已经十点了，赶紧去洗澡睡觉。”

好好往聂长欢看了眼，又偷瞄了眼傅行野，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一转，假装随意地问：“妈妈你不睡吗？你们还要干嘛？”

“……”聂长欢看着自家女儿，要笑不笑地说，“放心吧，今晚我会让你爸爸留在这儿睡的。”

好好眼睛一亮，立刻就仰起小脸蛋去看傅行野。

傅行野却怔怔地看着聂长欢。

聂长欢察觉到他的视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旋即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立刻就懊恼地咬了咬唇。但转念一想，她说的是事实，傅行野确实就是好好的亲生父亲，又觉得没什么好懊恼的，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淡定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机。

但气氛这个东西就不受控制，特别是好好兴高采烈地回了房间以后，聂长欢依然能察觉到傅行野的视线，身子就越来越僵硬。

好在，素姨很快就端了面条出来，招呼傅行野过去。

傅行野往餐桌走的时候，原本只微微勾起的唇角，越扬越高，最后在餐桌边坐下的时候，连牙齿都笑的露出来了。

聂长欢等傅行野背对着自己在餐桌边坐下了，才敢偷偷看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后，就起身让素姨帮着自己去准备被子。

被子都存放在聂长欢卧室的顶柜里，素姨把被子拿下来后，聂长欢抱着被子就想往客厅去，被素姨叫住了。

“你准备让他睡沙发啊？”

“……不然呢？”

素姨是个直性子人，闻言皱了皱眉：“他不是才刚苏醒过来嘛，受了那么重的伤的人，睡沙发怕是不太好？”

聂长欢也犹豫了：“可是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素姨嗨了声：“要不就让好好今晚跟你睡，傅行野睡一睡好好的床也是可以的嘛！他们是父女，又不存在什么不方便的。”

聂长欢想了想，正准备去问下好好的意见呢，一转身就看见好好从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妈妈，我今晚跟你睡吗？”

不等聂长欢说话，好好转身就跑：“那我回房间去把书包和明天要穿的衣服都拿出来！”

“……”聂长欢。

当傅行野走进自己女儿以粉色紫色和白色调为主的房间里，躺在粉色草莓的公主床上时，有一种特别不真实又特别忍俊不禁的感觉。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躺在这张小小的床上，想着隔壁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想着自己六年来第一次离聂长欢这样近，竟很快就沉进了梦乡。

再醒来的时候，傅行野睁眼看见这满眼的粉色紫色，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内心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直到外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他才掀开被子坐起身。

他走出房间的时候，聂长欢刚好从大门进来。

聂长欢一边换拖鞋一边问他：“早上想吃什么？”

傅行野看着聂长欢，觉得更恍惚了。有那么几秒钟，他觉得自己和聂长欢就像一对平凡的夫妻那般，早上起来，妻子问一句丈夫“你想吃什么？”

他第一次开始幻想，自己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能得到聂长欢的原谅，跟她以夫妻身份生活在一起，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聂长欢见他半天不答话就在那儿傻站着，就又说：“冰箱里还有面包土司牛奶，你要是想吃中式早餐，素姨也煮了粥煮了鸡蛋的。”

她这是充分照顾到傅行野的饮食习惯的。傅行野大概是不怎么吃中式早餐的。

但傅行野反而选了粥和鸡蛋，还主动要了一叠素姨在吃的自制萝卜干。

聂长欢坐在傅行野对面，看着傅行野坐在那儿认真地吃着那些她自己平时吃惯了的这些日常又平凡的东西，就觉得很违和。

一顿早饭，若不是有素姨在，聂长欢多半又要觉得难熬和尴尬。

傅行野吃的很慢，偶尔会接素姨的话，素姨也就越说越起劲，从自己的远房亲戚讲到了自己的邻居。

聂长欢这才发现，傅行野他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是不懂接素姨这样年龄的人的话题。相反，他很会。大约以前只是不想、只是不屑。

一顿饭，因为素姨的健谈，生生吃了快一个小时。

聂长欢等在一边，好不容易见傅行野放下筷子了，犹豫了下，跟他说：“你先休息一下，等我准备好，我就开车带你回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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