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第五十五章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这个给你。”
许章熙将一张银行卡推过去，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将许章熙的声音淹没。天边被谁捅了窟窿一样，室外雨还在下个不停。那是一张苏商银行的储蓄卡，很新，像是昨天刚建的一样，银白色的卡面，凸起的卡号，一块方方正正的芯片。
黎紫琪盯着它，里面有不少钱吧，许章熙在钱这方面出手是阔绰的，这一点，她从不怀疑。许章熙对她好，她更不开心，情愿他狠心一些，补偿只会让她再一次觉得自己可怜。
仿佛是看穿了黎紫琪的心思，许章熙说：“这是我欠你的，现在我将一部分还给你，剩下的先欠着，你什么时候想要就来找我要，我给得了都给你。”黎紫琪攥着那张卡，硬得有些硌手。她的身体麻了，直到换了一个姿势才好些，是将卡丢过去还是收下，这个问题黎紫琪没有想太久。
她优雅地站起身，心上像是被人狠狠地插了一刀。
黎紫琪将那张薄薄的卡片轻轻放回桌面，背对许章熙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请不要对我说话。”
许章熙慢腾腾收回那张卡，表情上没有任何起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不过冷冷说了一个“好”字。
黎紫琪此时万分失落，他竟然说好，就这样结束了？一点愧疚感都没有是么？
她心中冷哼了一声，突然想起那天在鹿鸣饭店天台，开玩笑说许章熙是先甜后渣的“甘蔗男”，今日这样，真是说中了。当天，明明已经知道了他没有那么爱自己，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黎紫琪站在那儿，明知应该拂袖而去，但是双腿沉重，不知该如何迈出第一步。
相识一年时间，她有太多太多的期许与这个男人有关，她设想的每一个未来都有他的身影，与其说她舍不得告别许章熙，不如说她是不忍心亲自踩碎自己的梦。
还没有迈出一步，黎紫琪已然听见心与梦同时碎裂的声音。
心碎了，就更加不甘心。她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心中的恨意像雨后青草疯狂冒出头来，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我那么喜欢你，你对我有心软过吗？”
许章熙毫无恻隐之心，他说：“紫琪你不是爱我，你只是爱上了随便一个走到你面前的男人。”
你只是缺爱而已，这句话许章熙没有说，说出来也太侮辱人了。“对不起，我爱的是别人。”
黎紫琪心碎得无法呼吸，许章熙你就是个王八蛋，耍着我玩羞辱我，你不得好死！
一杯凉白开泼出去，许章熙前襟湿透。这是黎紫琪第二次泼水，第一次是许章熙说取消订婚的时候，纵使泼了两次，那种不甘不但没有驱散，反而越来越浓。
被泼水的他一脸云淡风轻，只在水泼过来的那一个瞬间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脸，许章熙无奈地开玩笑说：“我是不是每次见你都要预备你会泼水？”
黎紫琪泪流满面，许章熙是真的不喜欢她，她都这样了，他还在开玩笑……
再不走，她就要失控了。所以，她将少女的幻梦通通都踩在十厘米的细高跟之下，匆匆走出了那间餐厅。到了许章熙和路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黎紫琪才摘掉墨镜，擦掉了脸上的泪痕。黎紫琪连补妆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乘电梯下了停车场，而后上了一辆保姆车。
一个月之后是《天之歌女》的冠军争夺赛，工作压在肩上，她没有太多时间胡思乱想。当一个人放弃了追逐她的爱情，难免借着工作移情，不然如何呢？
她想，没有男人爱她，她就去爱一个更加广阔的舞台。
当黑色保姆车经过闹市区，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车上正在播放杨千嬅的《杨千嬅》。
“谁人曾爱过你，你尽量幻想他贪你什么，好心地也不错。
谁人曾厌弃你，你问问自己他憎你什么，或是怕你会肚饿……”
前奏一起，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黎紫琪低着头，一眨眼，滴滴答答，像大雨之前，迫不及待先行掉落地面的雨滴。
经纪人全部知情，也不去劝，任由黎紫琪哭了半路，快到了电视台，才叫化妆师帮忙补了个妆。
补完妆之后，经纪人抬起黎紫琪的脸，她的眼睛因为哭过而布满红丝，嘴角也垂着，整张脸都有些垮掉了。
经纪人直视着黎紫琪的眼睛，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她说：“唱得好的歌手，真正唱到人心碎的歌手，都是紫琪你这样的小可怜。选择了这一条路，受伤也不算坏事。”
“明日之星，非你莫属，我知道你不会叫我失望的，对不对？”
经纪人叫颜姐姐，年纪四五十，平时对艺人很严格，这一刻，黎紫琪只想有人给她一个拥抱。她扑进了颜姐姐的怀中，把脸埋在她肩颈闭上了双眼，“颜姐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许章熙掏钱付账后，驱车回到四川北路的家中，他换下湿掉的衬衫之后穿上了舒适的家居服。
洗衣篮里的衣服还没洗，许章熙把刚换的脏衣服也丢进篮子里，然后去了殷殷房间的浴室，把殷殷的衣服跟他的放在一起，一股脑丢进洗衣机里洗。
洗衣机在厨房，许章熙洗了衣服，站在冰箱旁边啃一只小苹果。他上半身倚着冰箱门，双眼放空，回忆着殷殷住院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梳理一遍，应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一，取消和黎紫琪订婚。
二，帮殷殷报仇，报复陈家。
因为当年在F大医学院和陈松龄的旧事，陈家一直不放过许章熙，离开苏城就是当时两家互相妥协的结果。恒隆是陈家的产业，许家两年前在国内经营一家名叫做恒丰的集团。恒丰当时几乎在每一个细分市场都是龙头，恒隆只有被恒丰摁在地上摩擦的份。在陈松龄那件事上，许家理亏，作为交换，许家答应把一部分市场让给恒隆。
许家出于综合考虑，举家离开了苏城，静待风波平息。
两年后，许章熙一回到苏城，陈家就对殷殷下黑手，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对许章熙本人的挑衅。
前段时间，许章熙忙着做空恒隆，如今，恒隆已经借着好朋友曾志远和丁景辉这两只白手套收入自己囊中了。那送给陈家的4.7亿，只待半年后卖掉恒隆10%的股份就回来了。
不但如此，许章熙仔细看过恒隆的财报和企业发展战略，半年后恒隆的业绩会更上一层楼，他稳赚不赔的。
事情做完，许章熙感觉有些无所事事。许章熙吃完苹果洗手，上了二楼书房，他坐在琴凳上，手指触到黑白琴键，很自然地就开始弹起了那首殷殷不肯弹的曲子——《梁祝》。
弹了高潮部分，许章熙意犹未尽，兴致盎然地回房间拿来一个iPad，找出了《梁祝》完整的曲谱。他看过一遍，把iPad放在琴上，从头开始弹奏起来。
刚搬来四川北路那天，殷殷不肯弹《梁祝》。除了谱子很长确实难记之外，还有一些许章熙和殷殷都心知肚明的原因。
殷殷六岁学钢琴，她很爱《梁祝》这首曲子，常常练习，许章熙一来她家，殷殷便拖着他到琴房去。殷殷弹琴，许章熙躺在吊椅上看书或者听她弹。
那日，殷殷又弹《梁祝》。
曲罢，殷殷问许章熙：“好听吗？”
许章熙大半个身体倒在躺椅上，足尖触到地板，他眯着眼睛也不回答，像睡着了一样。
殷殷朝他扔了一个抱枕，许章熙接住又丢开，直接将人扯进怀里，轻轻捻着殷殷的耳垂，白玉似的，柔软的耳垂。
殷殷眯着眼睛，任由许章熙轻轻触碰她的耳垂。他好像格外喜欢这个地方，常常伸手去触碰。
就在殷殷也快睡着的时候，许章熙痴迷般念了一句戏词：“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殷殷闻言，睡意消失，她咯咯笑了两声，像模像样地回答道：“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殷殷半边身子压着许章熙，她的手和许章熙的五指相扣。
许章熙与殷殷对视，他轻轻地道：“是么？那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殷殷身体早熟，可是毕竟还只是少女，许章熙什么多余的想法——就算是有，也很快就打消了，他是男人，可他不是禽兽。
许章熙揽着她的腰，气息不稳，“殷殷，你压到我了。”
殷殷一愣，而后慢慢地嗯了一声，眼神无辜地问了一句：“什么？”
她隐隐地知道了这个对话的发展方向，习惯性懵懂，下一秒却还是破了功，眼神不自觉想闪避，而许章熙不介意说得更详细些：“你压到我的那个地方了。”
初次接吻的感觉，殷殷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
因为，事后，只剩下不甚明晰的余韵，似真似幻，像烟花在夜空绽放，一亮一灭，睁开双眼，他的柔情离开自己，夜空恢复了夜空。殷殷的初吻发生在那个春日的琴房，藏着少女的初次心悸，以及和男孩子接吻的初体验。
后来，她无数次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无数次回忆着唇上的滋味。
如果你问她，她是什么时候爱上许章熙的，就在他吻她的那天，在催产素无限分泌的一刹那，猎奇、冲动、不顾后果……
梁山伯从此不敢看观音，从那天起，殷殷不敢弹《梁祝》。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许章熙合上琴盖。抬头，书房角落里台灯发出昏黄的光亮，一室安静，五彩斑斓的窗玻璃外面是封闭式阳台，雨大概是停了。
许章熙摸出手机，“姜潮，事情办完了吗？”
姜潮刚从一间酒店出来，许章熙打电话给他之前，他给殷殷的继母黄花送去了这个星期的药。
黄花被困在这件酒店这间套房中已经半个月，门外有人守着，没有允许，不得踏出酒店半步。她的眼神有些呆滞，许是困在室内太久了，姜潮放下药，转身要走，黄花一把拉住。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姜潮袖子被黄花扯住了，她的手指还是圆圆润润的，但她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有些死气沉沉的。黄花看姜潮的眼神，知道许章熙还没有发话，她垂了眼，烦闷地道：“你滚吧。”
黄花现在也就能冲姜潮发发脾气了，姜潮人厚道，什么都没有说。
走出酒店，许章熙打来电话，姜潮接起电话，答说：“办好了，三哥，你放心吧。”
那边，许章熙说声辛苦便挂掉了电话。
他起身，走到了彩色玻璃门边，推开一扇，冷风吹到身上，教人清醒。雨果然是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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