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分分秒秒都令人心神荡漾
第五十三章 分分秒秒都令人心神荡漾
出门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雨。
这边只有一把大伞和一把小小的晴雨伞，许章熙撑开那把大大的木柄雨伞，门廊上都是雨水和落叶，他回头看，殷殷从屋里出来，看着撑开的小伞，对着厚厚的雨幕叹了口气。
“过来吧。”许章熙说，“下雨而已，干嘛叹气啊？”
殷殷背着书包，怀里抱着一件外套，走在许章熙身边，眉头微蹙，叫了一声：“三哥……”雨越下越大，淹没了殷殷想说没说的那句——我害怕，不想去上学了。
雨花贱湿了鞋子和裤脚，殷殷盯着地面，走着走着头上就淋了雨，被许章熙揽着肩膀拽回来。
空气湿冷，殷殷的校服还是夏季的裙装，贴近了，许章熙的体温令殷殷忘记了上一秒的低温。他揽着她，只是揽着她的肩膀而已……短短的一段路程，殷殷觉得有些痴地想，下雨也并不是那么讨厌。
许章熙说：“淋湿了。”
殷殷呆呆地说：“没有啊。”
上了车，殷殷坐在副驾驶。她系好安全带，扭头一看，许章熙的发梢潮潮的，淡淡绿草色的衬衣染了水渍，颜色更深。
[淋湿了。]
[没有啊。]
殷殷沉默着，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她可真是呆。
车子开出去，一路上都是半青半黄的落叶。层层叠叠，雨水沉沉，车子碾过去，叶子软趴趴地贴着地面飞不起来。
红灯，许章熙转头对殷殷说：“晚上放学，我去接你，别到处乱跑。”
殷殷笑，“我又不是小朋友。”
绿灯跳转，许章熙踩了一脚油门，法拉利平稳地开过了一个十字路口。
许章熙露出一个浅笑，那笑容满是玩味，分明在说——你不是小朋友谁是小朋友？
殷殷瞥到他的笑容，哼哼了两声，“我自己就能回去，你最近不是很忙吗？周末都不在家，还是今天不忙了？”
许章熙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他说：“今天也忙，不过猪一样的你第一天回学校，而且下雨了，我说了去接你就会去接你。晚上放学了在门口等我，别自作主张自己回去。听见没有？”
许章熙最后一句说得非常霸道，几乎是命令的程度。殷殷：“……你才是猪。”
许章熙嘿嘿笑了两声，说：“我把车停在对面，你下课了就赶紧出来，别跟同学磨磨蹭蹭聊半天。”
殷殷点头，说知道了。
毕竟是隔了一个月没来学校，殷殷回校的路上并不好过，心情紧张得像是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一样。她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有些心神不宁。
四川北路离三十一中不远，几乎是听过几首歌的时间就到了。
景物渐渐熟悉起来，殷殷的心就更紧了，揪在一起都快皱成一团了。殷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真没想到自己还有害怕上学的一天。
车停在校门口的路边停车位上，殷殷下车前正要说再见，却看见许章熙拉了手刹，跟着拔了钥匙推开了门。雨还在下，许章熙拿起大伞，看了一眼窗外如鱼群一般的少男少女，他知道殷殷是什么心情，所以他对殷殷说：“我带你进去。”
许章熙从车头绕到副驾驶，撑着伞等殷殷背好书包。雨势没有减弱的迹象，豆大的雨滴打在伞布上，噼里啪啦地响。
殷殷关上门，踮着脚踩过深深的雨水，跳进了许章熙撑开的大伞之下。她抬头去看，想起了“大树底下好乘凉”的谚语，又想起了“保护伞”这个词，奇奇怪怪的想法。
殷殷看看许章熙侧脸，她想到了周五碰到吴宇的那天晚上，许章熙和吴宇两人在院子里的对话，她没有听懂。
殷殷暗自笑了笑，人不是非黑即白的，她已经过了将人粗暴地分成好人和坏人的年纪。人，都有私心，三哥的私心是什么呢？
雨水哗啦啦地下，许章熙继续揽着殷殷，他的右手虚虚地搭在她瘦弱的肩上，似是不敢实际去丈量那削肩的厚度。
有些瘦，太过单薄，好像是承受不起太多的打击呢，许章熙有些出神地想着……最后，他的手移到殷殷的手臂，感觉就好多了。
上一次，他和殷殷一起出现在三十一中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时，学校里还流行分享会。许章熙和F大的校友回到三十一中传授学习经验，分享、答疑、解惑。一共二十几个师兄师姐，一人负责一个班。
许章熙在殷殷隔壁班，而站在殷殷教室里的那个人，是许章熙当时的好朋友陈松龄。陈松龄与许章熙高中三年同班，后来又以一分之差考上F大的同一个专业。
两人纵然没有很熟络，这么多年了，该知道的东西七七八八都知道得差不多。甚至，一些没有料想对方会知道的秘密也掌握在对方的手里。比如，许章熙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子，名字叫殷殷，现在在三十一中上中学。
比如，陈松龄拿到了一些私密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不能公开的东西。
是许章熙的秘密。
陈松龄将它存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像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时间久了，长出了霉菌也不一定有人发现。
陈松龄就这样把那些东西扔在那儿，他没有将它们公之于众的打算。可是，他也没有毁掉的打算，像捡到了一把枪，或许他日会有用武之地，所以存起来了。
在那之后，看见许章熙的时，陈松龄偶尔会发呆似的想，一个人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漂亮，总有些糜烂之处不为人知。
二十二岁的陈松龄春风得意，他本人家庭条件如何，当时的同学都不得而知，但他过着舒适惬意的生活，平时对许章熙没有表现出任何类似嫉妒的情绪。陈松龄的傲气不允许他自己向任何人交出自己的自尊。
陈松龄和许章熙一样，两人都在小学跳过级，念完医学本科的时候不是二十三岁，而是二十二岁。按照陈松龄原来的人生规划，他会在本科结束后前往美国念研究生。
许章熙的计划是留在国内，两个人或许此后不会再有常常见面的机会。
但是，命运总捉弄人，事情总是朝着相反的预期发展。
陈松龄在考试上从来没有失利过，考GRE也没有，他成绩优异，拿到了卡内基梅隆大学的offer，一切都很顺利。但办签证的时候，领事馆就是拒绝他，无数次拒绝他。
拒签的理由，是近一个星期有大笔存款存入银行账户，陈松龄去银行查证，银行次次否认。他百思不得其解，知道自己被人整了。同时，陈松龄发现有人翻了他的宿舍，痕迹不明显，但他能感觉出来有人翻过了。陈松龄在那一瞬间最直接的反应是——他结仇了。
电光火石之间，陈松龄的脑海中无端闪过一个名字——许章熙。那一秒的直觉是那么强烈，强烈到他不作他想，心里面仅仅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陈松龄打开抽屉，去找一张光盘。当他把所有抽屉都翻了一遍也没有那张不起眼的光盘时，他几乎是不抱希望地再打开电脑，而备份也确实是消失不见了。
陈松龄坐在椅子上，后背一身汗。
当晚，F大发生了一起恶性伤人事件，事件主角便是许章熙和陈松龄，谁先动手不得而知。再往后，许章熙和陈松龄就都从F大医学院退学了。
这些事都被人压下来，知情者都被封口。陈松龄在医院醒来的当天，有大笔的金额存入他名下的银行账户，转账对方是谁，没有人知道。
那一次的分享会，具体的内容殷殷已经淡忘了，但是陈松龄看她和许章熙的眼神，殷殷记忆犹新。那是一种“我知道你的一切”的眼神。
分享会结束之后，殷殷在走廊等许章熙，许章熙一看见殷殷就对殷殷笑。背后，是陈松龄，他无声地站在那儿。
在那个瞬间，殷殷没有深想，但那眼神令她不安。以后每次想起，殷殷都感觉，在那个当下自己是透明的，她的秘密，这个人全都知道。
一个月之后，许章熙全家离开苏城，殷殷未曾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直至今天，殷殷仍然不知道许章熙从F大退学又举家搬离苏城的真正原因。
许章熙撑着雨伞，一路将殷殷送到了教学楼下，男女同学，纷纷对许章熙投来直白炽热的目光。一个短发女生见了殷殷，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她将洒水的雨伞往地上一扔就是一个熊抱，“——殷殷！”
“咳咳……甜、甜！早上好。”
朱玮甜就是梁汝汉说的殷殷的新同桌甜甜，两人小时候一起学跳舞，好姊妹一双。
甜甜放开殷殷，见门廊外的雨幕中还站着一个打伞的男人，许章熙露出他那迷死人的微笑，对甜甜说：“早。”
甜甜眨巴眨巴眼睛，笑着跟殷殷咬耳朵，“他好帅啊……”
殷殷对上许章熙的双眸，那双眼睛永远清澈理性。
他比她大六岁，方方面面都比她们这样的高中生成熟和出色，殷殷仍然觉得许章熙是一枚纤细的美少年，分分秒秒都令人心神荡漾。
“三哥……”殷殷呢喃。“我走了，晚上再来接你。”
甜甜回头冲许章熙咧嘴一笑，兴奋地说：“三哥，你回吧，殷殷不会有事的啦，放心放心。”
殷殷：“……”你怎么也叫三哥？
许章熙倒是不甚介意，“是吗？那我就先谢谢你了，你是她同桌吧？她住院的时候老跟我说起你，今日终于一见了。下次天气好的时候，你来家里，我请你吃饭。”
甜甜眯眯眼，笑着答应了。
“我走了，你两个快点上去吧。”
殷殷把大伞留给许章熙，草草道了再见，蹦蹦跳跳地跟上了甜甜的脚步。
天边一道闪电，轰隆隆的惊雷响起，许章熙转身离开。
在酒店照例游完1500米之后，许章熙在酒店餐厅又吃了一次早餐，还是荷包蛋，不过是火候恰到好处的荷包蛋，卖相和滋味都比殷殷做的好多了。当然，价格也远远超出荷包蛋加人工的成本。
在酒店吃早餐，吃的是环境和情调吧，许章熙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他二十几年都是这么过的，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无比寻常的礼拜一，除了殷殷回了学校，除了这漫天瓢泼的秋雨。
餐厅里的男男女女，或麻利或悠闲地吃着早餐，他们脸上的神情都似窗外的天气，隐隐的惨淡。下雨的周一，每个人的心情无一例外，都像此时此刻的天气一样糟糕。
正好是许章熙所在的丽思卡尔顿酒店，高层套房内，黎紫琪在化妆。
背后的房间，地上散落着女人的衣物，床的另一边，一对男士皮鞋一东一西，男人的皮带、长裤、衬衫和领带都放在沙发上。
“哎呀……”镜子里，黎紫琪苦着脸，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轻笑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黎紫琪叹了一口气，她放下口红，侧过头去看脖子靠近耳朵的那个位置。那里的皮肤又红又紫，格外显眼。那地方，那颜色，恐怕最重的遮瑕都遮不住。
反复上了四五层效果极佳的遮瑕膏，黎紫琪将那吻痕勉强盖住了，远看没事，靠近一点还是若隐若现，反而更加引人遐想。
上好妆，换好衣服，黎紫琪望着镜中全副武装的自己，突然泄了气。
她朝镜子里那个盛装打扮的自己笑了笑，很丑。再笑，再笑，终于笑不出来，比哭难看，人也替自己难堪。
笑到最后，黎紫琪脱力地垂下眼眸，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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