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御状
宫中,皇帝正在看书,尚美人亭亭袅袅上来奉茶,行走之间珍珠裙映着烛光,美得越发夺目。
皇帝接了茶,无意中一抬头,笑道:“这可不合宫中的仪制,又是叫人从宫外寻来的?你呀!”
尚美人在他面前轻轻转了一圈,娇嗔:“官家,您就说妾身穿戴了这条珍珠裙,到底美是不美嘛!”
皇帝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构图精妙,花鸟传神,果然不俗,较书画都要更胜三分哪!咦?这是什么!掌灯!”
内侍连忙端了烛火凑近,原来那裙带上竟有几行不引人注意的小字。
皇帝仔细一看,骤然变色,抓起手边的茶盏便摔了个粉碎:“大胆!宣杨美人!”
内侍骇然,赶忙传令:“快,快宣杨美人!”
尚美人表面惶恐极了,赶忙低了头跪下,嘴角却微微弯起,难掩心内得意:“官家息怒!”
另一边,杨家的轿子已经停在了郦家后门。杨羡一身华服,春风得意地说:“请娘子上轿。”
琼奴和刘妈妈一左一右夹住郦娘子,生怕她一时不忿,惹出事端。
郦娘子频频向巷口张望,急得眼睛都发红,偏偏满心焦急说不出口,只能按捺着性子:“好女婿,容我回去换身衣裳,亲自送了女儿过府,也算全了为人母亲的一份心意!”
杨羡笑笑:“又不是见不着了,不必如此依依不舍的!时辰不早,好上轿了!”
带人埋伏在巷口的范良翰暗暗恼恨:“他敢逼三娘上轿,咱们也只好撕破脸皮动手了!”
柴安一手按住他:“等等!”
“等等等,到底等什么啊!再等下去,人就该上轿了!轿子到了杨家,咱们就算有通天的能耐,也抢不出人来了!”
柴安沉声:“我叫你等着!”
范良翰气地连连跺脚,脸色都青了。“我可怎么向娘子交代哟!”
康宁向母亲和姐姐行礼拜别,杨羡不耐烦道:“天色晚了,别磨磨蹭蹭的,娘子怕不是要反悔吧!上轿!快上轿!“
寿华说:”姐妹分离在即,何必催得这样急,就不容我们姐妹作别么?“
“我让你上轿!听见了没有!”
杨家家丁齐声催促:“上轿!上轿!上轿!快上轿!”
一声声威胁,如催命的符咒。康宁深吸一口气,轻轻挣开寿华的手,转过身去,一步步向轿子走去。
郦娘子忍不住上前一步,被琼奴死命扯住了手臂,拼命摇头:“娘子,多少替妹妹们想想啊!”
范良翰忍不住了:“他这是明抢,动手吧!哥哥,快动手!”
柴安眉头紧皱,一语不发,直至看见三娘登轿,终于变了脸色,正要吩咐行动,不远处有人狂奔而来。
他眉头一松,忙拦住范良翰:“来了!”
来人连声道:“衙内,不可,万万不可!”
众人愣住。家仆狂奔到杨羡跟前,在他耳边低语:“宫使突至杨家,要拿了您问罪,说是为着什么珍珠裙……”
杨羡脸色大变,扭脸厉声道:“郦三娘,你在那裙带上动了什么手脚!”
康宁微微一笑:“郎君说的莫不是那一首,由你亲手写下的淫浪之词?”
杨羡呆住。
当时,康宁殷勤地展平裙带,酒醉的杨羡信笔挥毫:“朱唇一点桃花殷,宿妆娇羞偏髻鬟。细看只似阳台女,醉著莫许归巫山。”
写完了,他还特意落款“杨羡亲笔”四个字。
康宁义正言辞:“亦或是我在腰带里藏的状词?告你右侍禁杨羡,朗朗乾坤,调戏民女,威胁讹诈,逼良为妾!”
杨羡暴怒,笔直冲了过去:“找死!”
他抬手便要来抓康宁,谁料手腕凌空被人攥住,一时痛得钻心,还不甘心,另一手握拳便打,反被柴安重重一拳击中腹部,生生倒退了几步。
下人连忙去扶:“衙内!衙内!你大胆!”
杨羡疾言厉色:“柴安,你也敢阻我,来人,把他们全都捆了!”
范良翰喊:“谁敢!”
范家家丁一窝蜂冲了上来,同杨家人成对峙之势。
寿华和郦娘子忙拉过康宁上下检查,康宁向他们摇头:“无事。”
柴安冷冷道:“杨大人刚得以恩荫入官,还没得意两天吧!偏偏官家最恨的便是这等凶横不法、欺男霸女的纨绔,我劝你,现在就去宫外负荆请罪,免得牵连了杨美人,带累了杨家上下。继续在此纠缠不休,事情越发闹大了,就算官家肯宽赦,只怕御史们的铁笔也饶不了你!”
康宁惊讶地看向柴安,琼奴躲在人群后头也望着柴安,眼神微微发亮。
杨羡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柴安和康宁:“今日之辱,我记住了,迟早要你们百倍地还来!”
“你——”
柴安将康宁护在身后,气定神闲道:“杨大人有这闲工夫放狠话,还不如想一想,待会儿宫中问罪下来,到底是削职为民,还是贬官流放啊!”
杨羡恨不能冲上去,左右仆人连忙劝止:“郎君,天子之命,不敢耽搁!”
杨羡一把推开仆人:“滚!”
杨羡怒冲冲地离去,杨家众人连忙跟上。这时,乐善从门后悄悄探出头来:“这小郎君生得倒是挺俊,性情却如此乖戾,好生怕人。”
乐善将紧紧攥在手心的柴刀丢在一旁,冷声道:“三姐忒胆小,要我就上轿,嫁进他家去。看我不把人治得服服帖帖,敢有半句不从,叫他活不能也死不了!”
好德哼了一声:“噫!谁家娶了你,好似娶个活祖宗。大话。”
乐善冷笑:“怕他娶了我,日夜叩拜也伺候不来呢!”
郦娘子对着杨羡的背影呸了一声,才欢喜地上前:“好女婿,今日可多亏你,不然我家三娘可要吃大亏啦!”
范良翰笑道:“丈母客气,全凭了我表哥出面,杨羡才不敢造次啊。”
郦娘子看一眼柴安,笑容冷淡三分,勉勉强强道:“那就……多谢大官人援手。”
柴安恭敬还礼:“应当的。”
郦娘子敷衍地说:“家中事多,容我改日再谢!慢走,不送!”
柴安再抬头,郦娘子早扯着康宁她们进去,大门还毫不客气,砰地一声当面甩上了。
范良翰向他深深施了一礼:“我这里代丈母和三姨再谢,今儿要不是你,这一下可挨得不轻!”
柴安气地把他脑门一推:“我看人家可没半点儿道谢的诚意!”说罢转身就走。
范良翰左右为难:“哎,表哥!表哥!哎呀!丈母!丈母!这可难死我了!”
翌日,福慧牵着康宁走进潘楼,后头跟着春来,拎着一只食盒。
福慧再三劝说:“娘不醒事,你也不通礼么!我苦口婆心为的什么来,还不是为了你。原也以为他是个冷心冷面,最不好相与的人,可三妹你这回遭难,想在官家面前告御状,非得趁了东风,凑了机巧,方能成事。状子畅通无阻直抵御前,想必尚美人那儿,他也是暗中使了力的。再说了,昨日若非人家伸手相援,你这张嫩面皮,可禁得起那重重一巴掌?”
康宁道:“二姐姐,不要说了,我全都依你,待会儿好好向人家道个谢,还不成么!”
福慧替她整整衣裳,终于展颜:“嗯,这还算句话,耐住性儿才好!”
春来比划了一下食盒,忍不住插嘴:“二娘子,三娘子三更天就在厨下忙活,主母起来摸着炉灰还热,险些以为半夜里闹贼了!”
康宁脸微红,轻声斥责:“多嘴。”
福慧一乐:“还是三妹妹虑得周到,走吧!”
此时的潘楼阁子里,范良翰正眉飞色舞:“你们听说了么,官家果然下诏削夺杨羡的官职,勒归私第反省。好在他老子辞表上得快,得以去官免罪,否则连他也逃不脱纵子行凶之罪!哼,没个一年半载,我看那杨羡是出不来了!”
柴安淡然道:“意料中事。”
范良翰说:“哥哥料事如神,佩服,佩服!这遭连我家娘子对你都是赞不绝口,足足给了我两天好颜色呢!”
梁俊卿哼了一声:“瞧你这点儿出息!你光知去谢他,怎么不来谢我?”
范良翰疑惑:“何故要谢你?”
梁俊卿哈哈大笑:“妇道人家,就是要多多管束,不可放纵得太过,叫她们轻狂得意!你那三姨吃这一吓,今后可要老老实实,再不敢娇蛮无礼、惹人厌烦啦! 他说要找什么画中人,还不多亏了我给那杨羡指路,不然,他怎么会那么快找到郦家嘛!哈哈哈哈!柴大官人,我也算替你报了大仇啦!”
柴安变色:“你说什么?”
范良翰也惊了:“原来是你!”
门突然被人推开,康宁满面怒容地站在门口:“好哇!”
范良翰慌了神:“三娘,误会,全都是误会呀!你听我说——”
康宁美眸喷火,气势汹汹地上来,举起一杯酒,眼看要将酒杯砸向柴安,手下不知为何犹豫一瞬,手腕一翻,酒水一下泼在柴安面上,愤然道:“蛇鼠一窝,无耻之徒!”
柴安震惊。康宁说罢,空酒杯毫不容情地直接砸向梁俊卿,旋即拂袖而去。
梁俊卿痛呼一声,捂住了额角:“痛痛痛!”
福慧狠狠瞪了范良翰一眼,丢下一句话:“回去再寻你的账!三妹,三妹妹!”
范良翰一拍脑门:“完了!完了!”
柴安重重抹了一把脸上酒水,气地狠狠踹了梁俊卿一脚:“何须你替我报什么仇,好不成事的东西!”
梁俊卿哎呦一声,扑通跌倒在地,目瞪口呆。
四福斋香铺里,琼奴将一张写满了各色香材的纸递过去,又不安地看了茶肆一眼,对康宁说:“还是我去买吧,这万一……”
康宁折起纸收入袖中,不以为意道:“不是受了风寒头疼半宿么,我替你去吧。你留下守铺,娘那儿还有我呢。”
琼奴忐忑地点头。
对面,柴安刚走出潘楼,一眼瞧见康宁站在铺里,有心将先前的误会解释清楚,抬脚便要过去。
康宁抬眼看到他,冷冷地把帷帽上的轻纱一放,吩咐春来:“走吧。”
柴安被那冷眼一瞧,登时止步。
春来示意小轿落下,侍奉康宁上了轿,还不忘向柴安做了个嫌弃的鬼脸。
德庆也不甘示弱地回个鬼脸:“您瞧瞧呀,那一主一仆,都是白眼狼托生的。您为了做成这桩事,那方四十贯的紫石砚都叫姓王的讹走了,没您暗中周全,她想成事还得看天意!半个谢字不提,怕不是良心都死透了!爷,早说了这好人不能做啊!”
香铺里,琼奴眼神一直悄悄往柴安身上瞟,又唯恐被人发现,很快地垂下头去。
这一幕,恰好落在街角的梁俊卿眼里。
柴安没好气地说:“我做这些事那是为了范家,为了我表弟,难不成还是为了她么,稀罕得她一个谢字!”
德庆嘟囔:“是是是,您不稀罕,不稀罕您还看什么!”
柴安一把揪住德庆的耳朵,引得德庆连声嚷嚷:“哎呦呦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谁准你在这儿皮混,滚去干正经事!”
德庆逃脱,摸了摸耳朵,发现柴安还不甘地盯着轿子离去的方向,嘿嘿一笑。柴安冷眼看他,他忙一溜烟地跑了。
柴安望着街角消失的小轿,重重哼出一声:“没良心的!”
说罢转身回潘楼,琼奴还频频向他的方向张望。突然,她的视线被一个锦袍玉带的郎君挡住了。
香铺伙计迎上来问:“郎君要买什么?”
梁俊卿并不理他,对着出神的琼奴笑道:“今日挑些上好的檀香,柜上可有么?——小娘子!小娘子!”
琼奴一下子回过神来,一看到梁俊卿,马上变色,扭头就要走。
梁俊卿忙道:“小娘子别怕,先前在范家是我无知冲撞了,我这里再三给娘子赔礼!”
他一个劲儿地作揖,琼奴看他一眼,犹豫道:“有檀香的,你等着。”
……
潘楼里,柴安拎着梁俊卿的衣领把人往走廊一丢,连带着对方送来的上等香料也砸过去。
“不借,出去!”
梁俊卿觍着脸又凑上去:“我好心替柴大官人出气,怎的把我当成仇人,我可真是冤死了!”
“谁说我为了郦家,只是一见你心气就不顺,少在我眼前晃悠!德庆,赶出去!”
德庆示意:“梁郎君,请吧!”
眼看德庆上来赶人,梁俊卿叫嚷起来:“柴大官人,何至于此啊!”
柴安根本不为所动。此时范良翰走过来,面露意外:“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梁俊卿如蒙大赦,揪住他求救:“范郎君来得正好,快与我做个拦停!大官人不许我再登门呢!没了潘楼的美酒,我往后可怎么活呀!”
范良翰抚掌大笑:“该!你这不长眼的,暗里多嘴多舌生出祸端,害得我膝盖都跪青——”
一时间,所有人向他看过来,范良翰火速改口:“哥哥,他是有罪,罪不当死嘛!当初潘楼开酒会,他千求万请地邀了花魁娘子坐镇,又忙前奔后了一整月,也算立下薄功,聊补小过足矣。且看我面上,饶他这一回!”
柴安想到三娘那张冷脸,越发心气不顺:“讪皮讪脸的!你倒惯会做好人,敢情白眼都叫我去挨,恶人都推我来当!哼!”
范良翰笑嘻嘻地说:“哪个敢予哥哥脸色瞧,我去与他论理!”
柴安冷笑一声:“怕你不敢!”
范良翰一愣,柴安已转身进了阁子。范良翰小声问德庆:“怎么阴阳怪气的,谁给他气受了?”
梁俊卿见机,忙跟进去:“旁的不提,大官人上回可应了我的,要将那把玉梳子借我,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德庆挤眉弄眼:“还不是那郦三—— ”
柴安猛然回头,厉声道:“德庆!”
德庆赶紧捂住嘴,连连摇头。
范良翰失笑,踏进门去:“哟,什么梳子这么宝贵,连你个出身膏粱的纨绔也来眼馋?”
柴安警告地瞪了德庆一眼,若无其事地坐下道:“三年前,我偶得了一块极品的羊脂灵玉籽料,着人雕成了一把玉梳,也不值什么!”
梁俊卿啧啧两声,对范良翰说:“听听这话!那千年寒玉出自冰河底下,集了一等玉器名家的雕工,价值数十万也不止啊,在他嘴里竟不值什么!”
德庆走来禀报:“郎君,刘大官人来了,东次间等您好一会儿了!”
柴安起身,对梁俊卿说:“这事儿再谈吧——”
梁俊卿连忙拖住他,继续恳求:“别呀!我娘去相国寺上香,见柴大娘子插戴过,羡慕得什么似的,我借去仿上一把,权当了了她的心事!柴大官人,下月是我娘寿辰,兄弟我求你了!”
柴安不耐烦:“好了好了,德庆,取来给他!”
说罢摔开梁俊卿的手离去,梁俊卿手舞足蹈,催促德庆:“你家主人发话了,快去!快去呀!”
德庆行礼,匆匆走了。
梁俊卿一回头,范良翰正斜眼看他,还翘起了二郎腿:“哦,彩衣娱亲?”
梁俊卿理理袖口,掩饰地一笑:“我答应了卢娘子借出来,插戴了过个瘾头,总不好食言嘛!”
范良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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