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帮凶
监狱里,方玉蝉脸色惨白,一手捂腹部,抱住水桶狂呕不止。
狱卒走来:“哎,你怎么回事儿!”
方玉蝉啊地一声惨叫,痛得在地上翻滚。
狱卒大喊:“来人!快来人,犯人突发急症!”
脸蒙白巾的狱卒抬着奄奄一息的方玉蝉出来,谯度随行护送。一行刚到门口,便被一队衙役拦住了:“站住!”
薛光现身,扫过方玉蝉,冷声道:“大理寺奉皇命会审方氏杀夫重案,本官正要连夜提审重要人犯,你们要将人带到哪儿去?”
谯度低头行礼:“薛大人,女囚突染急病,先是寒战高热,后发谵妄昏迷。因天气暑热难耐,狱中频发疟疾,恐其与众囚杂处,群生疾疠。已禀过沈大人,要将人犯押送到病坊,暂时隔绝瘟疫!”
薛光冷声道:“疟疾?哼,分明有人要私纵人犯,全部拿下!”
片刻后,沈慧照和杜仰熙赶到监狱,向黄颖达与薛光行礼:“黄大人,薛大人。”
黄颖达脸色沉沉地点点头,薛光则看也不看二人一眼,冷声道:“把人带上来!”
衙役押着谯度、方玉蝉和狱卒上前,方玉蝉身体虚弱,跌倒在地。
“昨夜我要提审重要人犯,开封府衙门军巡使谯度却谎称狱中突发疟疾,欲携女囚私逃,被我当场捉拿。事发突然,不及向沈大人招呼一声,你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
沈慧照开口:“下官不敢。谯度,这是怎么回事?”
谯度面有愧色,一言不发。
杜仰熙发话:“沈大人在问你的话,为何迟迟不答,你要把女囚带去哪儿!”
谯度深深垂下头,似愧疚到不敢看任何人。
薛光转头:“方氏,你说!”
方玉蝉泪水盈盈地看了一眼沈慧照,嗫嚅道:“是……是谯度着人送来药包,教我伪作疟疾,趁机出狱。”
杜仰熙大惊:“什么药包!”
狱卒叩头:“大人,这都是谯军巡使的命令,那纸包里是……是火麻仁!人服下之后,呕吐下泄、状若疯迷,就像疟疾发作!狱医诊断后,不敢擅留疫病人,依例便要送走!”
黄颖达问:“送到哪儿去?”
薛光冷笑一声:“将女囚送到病坊,再寻一具形容相似的尸体,以便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黄颖达脸色铁青:“过去我也曾风闻,监狱里常有人重金收买狱吏,私纵人犯却报以病亡,万没想到在沈大人的治下,竟也有这样荒唐的事!沈慧照,谯度是你的属下,你怎么交代!”
谯度截断:“诸位大人不必再审,卑职认定方氏含冤莫白,才会——”
薛光怒道:“一派胡言!你同方氏无亲无故,若无他人指使,怎敢铤而走险,事已至此, 还想巧言遮掩!”
沈慧照神色冷凝,反口诘问:“薛大人分明意有所指!”
薛光咄咄逼人:“方氏!私逃囚狱罪加一等,凌迟亦不为过,本官再予你最后一次机会,说!”
方玉蝉满脸泪水,张口欲喊冤,突然想到昨夜发生的那一幕。
牢房里,薛光逼近脸色惨白、身体虚弱的方玉蝉,低声威胁:“你以为沈慧照真能帮你逃出生天?告诉你吧,今夜二更,那陆九郎伤重不治而亡,陆家正忙着办丧!沈慧照故出人罪、私纵囚犯,他连自身都难保,天底下能帮你的,唯有本官一人!”
薛光眼神阴鸷,句句威逼:“说!快说!”
方玉蝉对上那双眼,心头恐惧,失声道:“是表哥!我与表哥自幼定亲,只因守丧误了婚期,他竟悔婚另娶。待我寻到沈家,又以权势相胁,诱我与之私通。后怕为人察觉有损官声,强令我出嫁陆家。是表哥教我以服内成婚脱罪,也是表哥指使谯度入狱救我!”
黄颖达不敢置信地望向沈慧照,沈慧照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杜仰熙厉声道:“休得胡言乱语,攀诬朝廷官员!黄大人,此女分明婚事不成挟恨报复,谎捏罪证陷害无辜!”
“罪女句句实言,不敢半字欺瞒,只求大人宽贷!”
薛光义正言辞:“沈慧照,官家对你爱重信任,许你不避亲眷,公平审断,你却道貌岸然、言行相诡,威逼孤女成奸在先,徇私包庇亲眷于后,更犯下私纵人犯大罪。欺君罔上, 罪无可恕,枉为开封府的主官!今日有黄大人为证,谅你也抵赖不得,本官要为朝廷清除奸佞,奏请官家将你从重治罪!”
沈慧照看着薛光,神色从最初的失望到最后无比冰凉,他慢慢脱下头上官帽,一字字道:
“我秉公断案,从无徇私,自问无愧于君上,无愧于朝廷,更无愧于天下。二位大人信这犯妇所言,大可向官家陈奏,沈慧照自愿脱去官袍,接受一切证讯诘问!”
沈慧照回到家,刚踏入房门,一件男装劈面丢过来,他下意识一把接住。
好德将他的衣服鞋袜丢得到处都是,愤怒道:“好啊,我一心为你设想,你倒好,同那贱人暗通款曲,弄出恁般丑事来!我且问你,她才来得几时,就有多少恩爱,前程不要了,官声不顾了,连我这正头娘子都弃之不顾呀?”
沈慧照难得见好德双目圆睁、暴跳如雷,惊奇道:“四娘……你听我一言……”
门外不远,三两女使悄悄窥看,崔妈妈混在其中探头探脑。
院外,扫地的小厮茂 春也不禁侧目。
好德继续喊:“我再问你,那崔婆子是不是你教的,故意送到我眼跟前,她知道府衙大门冲哪头,就敢弄出这个鬼?服内成奸,呸,三伏天卖不掉的肉,她也不嫌臊得慌!”
沈慧照满脸无奈,一副头痛的模样。
好德跳起来:“还有那个谯度!我说他急得像自家婆娘上刑场,原是为你冲锋陷阵, 却把我做了筏子,可怜我一番好心,全为旁人作了嫁啊!明日公堂证讯,众目睽睽之下,不止是丢官去职,还得下狱问罪,遗累一大家子,徒惹他人耻笑!沈慧照,我不同你过了!不过了!”
沈慧照伸手去拦:“四娘!四娘!”
好德一把将人推开,怒气冲冲地杀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儿喜儿不知所措,崔妈妈伸长了脖子要看清楚,沈慧照冲着门外一声厉喝:“滚!”
众人鸟兽散去,崔妈妈还频频回头,眼神闪烁。
房内,沈慧照望着一地狼藉,不禁苦笑摇头。
半夜,崔妈妈鬼鬼祟祟到了花园偏僻处,四下里张望,一道黑影藏在假山角落,崔妈妈面色一喜,迎了上去。
“明明说了只要照你们说的办,就会轻判我家小娘子,可不能诓人!”崔妈妈说。
“你且耐心等着,会有那一日的。”
“我等不得!明日过堂不能轻判,我立时就去报官!”
“这个不急,方娘子有话传,你走近点儿!”
崔妈妈将信将疑地靠近了,黑影突然一把捂住她的嘴,匕首从心口扎下——
第二天,薛光步入开封府大堂,径直走上尊位坐下。
他抚过堂下座椅,轻声自语道:“沈慧照, 当日你坐在这儿判我儿死罪,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也会免官受审,沦为阶下之囚?”
出人意料的是,沈慧照从后堂走出来,竟是一身官袍,神色冷静。
“我还真没有想到,曾经刚直不阿、一身正气的恩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薛光微惊,很快微笑起来:“怎么,上堂受审,也舍不得脱下这身官袍?沈大人,过得今日,你这位开封昔日的冷面寒铁,陛下信任的骨鲠之臣,将沦为人人喊打的奸恶,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到了那时,你想不到的事儿还多着呢!”
沈慧照突然严厉道:“薛光,你为一己之私,妄断人命官司,百般谋设陷阱,诬陷朝廷命官,你认不认罪!”
薛光一听,哈哈大笑:“沈慧照,你是不是疯了?今日是审你的堂,怎么反倒问起主审官的罪来了!”
此时,刑部尚书黄颖达大步入内,身后衙役们鱼贯而入,各自就位。
薛光心头莫名涌起不好的预感,脸色沉下三分,拱了拱手:“黄大人!”
沈慧照一揖:“请黄大人堂上公断!”
黄颖达开口:“不,我奉了皇差,今日只是来听审的。沈大人,你在陛下面前立状,将此案断个分明,我拭目以待!”
衙役设座,黄颖达一旁坐下。
沈慧照冷冷扫过薛光一眼,径直越过他,重新坐在了大堂上,杀威棒响起。
薛光失声:“你!”
沈慧照重重一拍惊堂木:“带人犯!”
衙役押来了方玉蝉和谯度,薛光眼风不屑地扫过去,竟又见到崔妈妈和小厮茂春被扭送入内。
沈慧照问:“敢问薛大人,可认得堂下之人?”
薛光回答:“这两个正是指认沈大人徇私的证见,那两个却不识得!”
沈慧照作答:“小厮茂春向来在我书房外洒扫,方玉蝉入狱,他便唆使方氏乳母崔婆子, 伪称方氏父丧未满,借此逃脱刑责。昨夜他还想杀人灭口,叫我当场拿住!”
昨夜,崔妈妈眼看就要被杀,青石带人窜出,一举拿下杀人的茂春。
方玉蝉震惊:“崔妈妈,他竟要杀你——”
崔妈妈搂住方玉蝉哭泣:“娘子,老奴险些见不着你了!大人,是茂春给老奴出的主意,说是服内成婚必然轻判!老奴救主心切,假意向沈娘子漏了口风,全是老奴造谎……老奴该死啊!”
谯度震撼地看向薛光,方玉蝉也猛然转头盯住薛光,满眼都是愤恨。
薛光面无惧色,眼带威胁地扫过方玉蝉,方玉蝉又恨又怕,低下头去。
茂春抵赖:“大人,小人酒后胡言,那老婆子竟信以为真,不成事偏来怪人,故此口角动手,并无故意害命之事啊!”
沈慧照下令:“拉出去,先杖五十!”
茂春大喊:“大人!大人,小的冤枉,小的冤枉!”
衙役把人拖出公堂。
薛光嘲讽道:“沈大人,明明是你偏袒亲眷,徇私断案,寻来小厮婆子顶罪,便能推脱‘故出人罪’吗?未免太儿戏了吧!”
沈慧照看也不看他:”不急。谯度,你为何私纵人犯!”
谯度咬紧牙关:”卑职所言所行,皆是向大人敬忠!”
“满口胡言!自从城西郊外遇刺,我便疑心身边有人暗传消息。我嘱你再去杭州查证方家根底,便是要探你虚实,谁料你派出的人,两日后仍驻留距京三十里外的酒肆!他在等什么?自然是等我去官问罪!我命你暗中护卫陆九郎,你再次阳奉阴违,前往郦家挑唆生事!你就不想一想,为何事情进展如此顺利?”
谯度变色,陡然想起当日郦大娘说话时的神情。
“——除非那方玉蝉立时死了,这案子即刻了结,一了百了,对吗!”
沈慧照厉声道:“是我请郦大娘相机行事,暗地推波助澜,我要看看这幕后之人,到底如何栽赃陷害,指鹿为马!那逃狱一事,本官早在御前禀明,专程设下这陷阱,等你们作茧自缠,送上门来!”
谯度一惊,顿时心神慌乱。
薛光看着堂上的沈慧照,才知道一切都在对方算计之中,也是暗暗心惊。
沈慧照语气痛心:“谯度,本官一再给你机会,若你懂得迷途知返、悬崖勒马,何至沦为今日的阶下之囚?”
声音犹如一道道惊雷,重复在耳畔炸响。
谯度身体剧颤,面露彷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沈慧照看穿他心神动荡,声声逼问:“你可知道,那背后主使之人为一己之私,不惜杀死崔婆、陆九郎两条人命!一个仗义豪迈、侠骨柔肠的武人,如今却沦为杀人的帮凶,你当真不悔吗!”
谯度被内心长久的煎熬彻底压垮,大叫着“我不知道”,左右衙役连忙上前按住。
谯度被按倒在地,突然对着薛光大喊:“你答应过我不再杀人,你亲口承诺过,只对付沈慧照一个,绝不再杀伤无辜的!你骗我!你骗我!”
黄颖达满目震惊:“薛光,你!”
薛光心内一紧,强自镇定:“放肆!我为官数十年,不惧任何流言诋毁,砌词诬告!”
沈慧照直视他:“薛光,你还是不认罪?”
薛光斩钉截铁:“我无罪可认!”
沈慧照点头:“好,本官还有两位人证,正要请来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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