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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福


深夜客栈,烛火摇曳,女儿们齐齐聚集在母亲床边。

郦娘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似的,口中还气得直哼哼。

好德放下药盏,撇嘴道:“您是没瞧见,那鸽笼似的房子,开口就是五贯哪。这是在抢钱啊!娘,咱收拾包袱,回家去吧。”

乐善却反驳:“地都卖了,娘还给左邻右舍夸下口了,说咱们以后都在汴京住了,如何有脸回去?”

琼奴也幽幽道:“倒也是,大堂哥吃你一吓,现今还歪在床上,二堂叔家屋梁也拆了,咱是得避避风头。”

乐善仰头说:“他们为争夺田庄,敢断我家水渠,干死了庄稼,不过吓他一下子,杀鸡给猴看罢了。若非你们拦着,看我不打下他半截子来!”

郦娘子一听这火上浇油,捂着胸口大声哼唧起来。

“哎呦哎呦!我心口又疼了!”

好德忙把乐善紧紧一抱,像给她套了个紧箍咒,教诲道:“小五,平心静气呀!”

康宁也给妹妹使眼色,说:“改了改了,五妹立誓修身养性,今后都改了的!娘,保重身子要紧。”

乐善深吸一口气,赔上笑脸道:“对着无赖恶亲,难免辣手些,往后用不上了,女儿前脚进了汴京城,后脚便做个端庄淑女。娘放心,往后别人朝我脸上啐一口,保管我不言不动,叫它自己干罢了!”

福慧说:“这便好了!娘也不必忧心,还是去范家住,女儿可多尽孝心,姐妹们今后说亲也便宜啊。”

康宁表示反对:“姐夫那毛病要改,不是朝夕之事,下回闹起来了,娘该骂还是该劝,  住人家屋檐下,莫名矮了一头,腰杆子到底挺不直,还是赁屋更好。”

好德说:“坐吃山空,岂是长久计。不到一年,卖地的银子都给填进去了,一家子讨饭去!”

琼奴不知想什么,把手里的包袱无意识地解开了又系上。郦娘子已经快气得翻白眼了。

福慧想了想,试探道:“大家各执一词,不如像小时候那样——  ”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一炷香的功夫后,姐妹们围拢起来。寿华开始摇晃签筒,各人抽出一支,摊开一看,大姐抽到的签上独有一点红。

寿华笑了:“那就听我的了。”

众人异口同声:“都听大姐姐的。”

寿华悄声道:“郦氏豺狼在后,世路险恶在侧,为今之计,只得在汴京谋个生意,一家子齐心协力,图个衣食无忧。不过姻缘是娘的心病,别管各人心意如何,话须顺着她讲。”

很快,寿华回到床畔,柔声说:“娘,姻缘自古天定,岂是人心财力可及的。旁人嫁女要筹重资,别说我家没有,就是有,也绝不迎合这等风气!您瞧,妹妹们个个模样好,人也机灵,便是没有嫁妆,也能觅得好郎君。”

郦娘子睁开眼:“真的?”

康宁会意,说道:“我们姐妹商议定了,原先看好的宅子不赁了,另选一家旺铺,把生意先做起来!”

郦娘子倒吸凉气:“哎呦,要做生意,又有哪里不好做,何必跑到这儿来!”

寿华意味深长地说:“娘呀,赁了房开了铺,揽些资财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

康宁笑道:“这天底下说媒拉纤的,哪个不是天花乱坠满口浑说,二姐姐吃了苦头,娘还舍得胡乱把咱嫁了?”

郦娘子望着美貌的女儿们,不禁点头道:“此言有理!打开了门户,娘亲自掌眼才好!”

她突然想起一事,猛地一拍大腿:“不好,画像!画像呢!”

刘妈妈面色一变:“哎呦,我、我也给忘了!”

郦娘子急火攻心,又气得一头栽倒在床上。

深夜,相国寺院大风骤起,树叶沙沙,殿内香烛被风吹灭,门窗砰一声,都被吹得大开。

小沙弥冲过去关窗,看到菩萨座前几张女子肖像瞬间四散飞起,他连忙去扑,好容易捉住了,却有一张画像,趁着风势不知飞向了何方。潘楼街道,百姓来往如织,柴安坐在楼上,忽听得外面传来阵阵嘈杂声。

他推开窗,向街道对面望去。只见对门空铺人来人往,杂役们搬板凳桌椅的,抬家具物什的,打扫屋檐门板的,忙得不亦乐乎。

街道上,郦娘子领着戴好帷帽的女儿们下了太平车。柴安原本意兴阑珊,一眼瞧见了落在最后的倩影,眼神微变。

郦三娘?

潘楼街上,一面写着“四福茶肆”的旗帜高高挂起,正迎风微摆。

旌旗下,康宁仰头,不解问道:“娘,您有五个女儿,凑齐五福,岂不正好?”

郦娘子不以为然:“你懂什么!这最后一福,远不到挂的时候呢!”

福慧和康宁面面相觑,寿华笑道:“人说水满则溢,福满易折,自古福气过了头,也不是什么好事。娘说的话有理,依我看,四个福刚刚好!”

郦娘子哼了一声,说:“等你们都嫁出去,我就把五个福挂上,让全汴京都瞧见!”

女儿们都笑了。康宁看了客似云来的潘楼方向一眼,正巧同柴安眼神遥遥相撞。柴安站在阁子上,居高临下地向她颔首微笑。

康宁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意有所指地说:“娘尽管放心,店开在这儿,一准儿生意兴隆。”

福慧说:“前铺咱们就用来做生意,中间有个不大不小的天井,浆洗晾晒是极便利的,  后院自家住着,家具物什全换了新,另有道小门直通外头,进出不从前门走。走,进去看看!”

姐妹们点头,几个人欢欢喜喜地入店去了。

直到三娘的影子瞧不见了,柴安才收回视线。他一手轻敲窗棂,眼神微微闪动,心想,这是要开茶肆呀。

此时,范良翰头上包着布巾蹿进门,还不忘左顾右盼,生怕别人发现似的。

柴安失笑:“做贼去了,弄得什么怪样子!”

范良翰看见窗户大开,一个箭步冲过去,抢着把窗户关上了,说:“别叫我家娘子看见!  ”

柴安一脸嫌弃:“既是害怕,出来作甚,趁早回去吧!”

范良翰一把抓住他的手:“表哥——”

柴安刚挣开,范良翰又扑上来死死抱住,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近些日子,娘子越发厉害起来,酒楼茶坊桑家瓦子一概不许去,天天拘着我在家看账本,老掌柜挨个来讲生意经。每晚还得抽问,答不上来,不让我上榻!三天了,我都在脚踏上睡的!”

柴安一巴掌推开他:“收收心正好!再这么胡混下去,连范家布庄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了!”

范良翰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柴安的腿开始干嚎:“不好不好不好!昨日禁了酒,再过两天,门都不让我出了!表哥再不管管,我要憋屈死了!表哥,救命啊!”

“我不管你夫妻家事。”

“哥哥不管,自有人管,你不知我那三姨好生厉害——我心里苦啊!”

柴安挑眉,此时德庆跑进来禀报:“郎君,打听清楚了,对门不只卖茶,倒像个分茶酒肆,面食汤水生意也做的!外乡人不懂门道,正经茶铺哪儿有做这个的,叫人笑掉大牙!”

柴安不以为然地说:“你懂什么!汴京大小茶肆过千,皆因本钱微薄,雇一个能上灶点茶的,生意也就做起来了。正是大街小巷处处茶坊,这行当才不好做。可这东街巷五更点灯做买卖,赶早市的人总要寻个地儿歇脚。何况我这酒楼开在这儿,傍着我的生意,卖些便宜的茶食面点,才是精明的长远打算。”

范良翰纳闷道:“哥哥,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比我聪明那许多!哎呀,你快帮我出出主意,如何招架娘子才好?”

柴安无奈,似乎无意间提起一句:“表姨他们乡间避暑,也该回来了吧!”

范良翰陡然醒悟,大喜过望。

“明白了,找我娘救我!我派人送信去!”

柴安沉吟片刻,吩咐德庆:“打今儿起,吩咐底下人不要拦早市客人。”

德庆惊异:“郎君,咱们的上等龙团一胯  5  贯,不过几撮子,泡个三五盏罢了,最下等的蜡茶,每斤也要二百文啊!对门那间小店,随便弄些散茶来,一斤不过二三十文,这怎么好比呢。您真的要改卖下等的劣茶?”

范良翰也迟疑道:“哥哥,这么一来,岂不有损潘楼的名声?”

柴安笑笑:“给人家一个歇脚说话的地儿,日供二百份茶点,五文十文一份,也就尽够了!那些下等劣茶,我是不卖的,让街头的茶挑子进来就是了!我这么办,  并非成心刁难,她要乘潘楼的东风,我若是大开方便之门,由着小茶铺抢了潘楼的散客,往后我这生意在汴京可就不好做了!”

“怪道她家开在此地,原是打了这个主意,好不狡诈!”范良翰恍然大悟。

天刚蒙蒙亮,郦娘子的动静就惊醒了树上的燕雀。她一边拢头发,一边一间间屋子敲门。

“起来了起来了!快快起来,别误了做早市生意!”

然而无人应声,她把门一推,里头空荡荡的。

四福茶肆厨房里,姑娘们早早便起来揉面、调馅、蒸鲜肉馒头,这是为早市客人准备的早点。寿华负责调馅,琼奴巧手包馒头,褶皱捏成一朵花。康宁则忙着检查茶叶,又把茶壶茶盏擦得锃亮。

郦娘子冲进来一看,心里说不出的感动,上去一拍靠在炉火前打盹的刘妈妈:“火小了!”

刘妈妈醒来,慌忙往火灶里头添柴。

热腾腾的馒头出笼,万事忙得停当,鸡叫声才响起。

郦娘子指挥着琼奴刘妈妈春来往铺里送早饭,寿华收拾凌乱的灶台,康宁提起蒸馒头用过的水,招呼四妹五妹:“来,就着热水把脸洗了。”

好德和乐善哈欠连天,乐善使坏把水一弹,好德哎呦直叫唤:“坏死了,水进我眼里了!”

潘楼底下一条街,买卖衣物书画、珍宝古玩的,贩卖各种吃食的早市摊子应有尽有。人们逛完了早市,便一股脑地往潘楼走。

四福茶肆门可罗雀,热气腾腾的早点放凉了,依旧无人问津。

茶博士小罗好容易拉着一名客人,热情洋溢道:“小店新开,内有早茶点心,您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闲坐着拍苍蝇的郦娘子马上堆起一脸笑,准备迎接上门的客人。

然而客人被连拖带拽到了门口,一看里头空荡荡的,扭头就奔着对面潘楼去了。

“哎!哎!怎么走了啊!”

郦娘子一瞧,四五个茶担子围在潘楼门口,里面传来叫茶的声音,茶贩大叫一声“来喽”,便提壶进去。

郦娘子见状急了:“做早市买卖的刚散,卖点儿力气啊!”

小罗苦着脸解释:“老板娘,那边茶点都是大师傅做的,两样一碟的五文,四样的十文。  潘楼的点心,人人都想尝尝呢!茶贩子卖的都是散茶末,一盏一文的,几天下来,把咱们早市生意都抢跑了!”

郦娘子气得拿着扇子一阵猛扇,愤愤然道:“苍蝇腿才多大点肉,叼进嘴里还不松口!这到底什么世道,啊?光顾着自个儿吃肉,汤都不叫人嘬一口!扒皮佬!”

她越想越气,对着潘楼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扭脸进去了。

潘楼阁子里,柴安正坐在窗前往下看。

德庆伸长脖子,好奇道:“郎君,您看什么呢?”

柴安淡淡扫他一眼,德庆缩了缩脖子,突然指着一个随轿的女使喊:“那不是范家的人嘛!”

果然,一顶轿子落在四福茶肆门口,二娘领着秀儿进去了。

柴安捧起了茶盏,悠然道:“苦。”

德庆满头雾水:“郎君,这可是上等的建州白茶,一饼就是一贯,怎么会苦呢!”

柴安微微一笑:“茶倒是不苦,就怕有些人心里苦,这一去,苦上加苦,不出几日,便要来低头了!”

德庆恍然大悟。

另一边,寿华在厨厅算茶叶账本,默念着:“散茶,下号每斤进价十六文,中号二十文三分,上号三十五文。片茶,下号六十五文四分、中号一百二十五文二分,上号二百文。蜡  茶……”

郦娘子来来回回地踱步,把地板踩得嘎吱作响。

“别算了,搅得我头疼!四娘五娘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说去别家的茶肆看看。”康宁吃着馒头说,递了一个馒头给琼奴,“尝尝!”

琼奴舍不得吃,说:“糖肉多精贵,还是留着卖。”

康宁把馒头硬塞给她,叹气道:“卖不出去的。我也去早市上瞧了,汴京人吃得精细,单是那街市上卖包子的,什么鸡鸭鹅兔、江鱼黄鳝、肚肺笋肉馅儿的应有尽有,还有水晶包儿、七宝包儿,卖相好,名儿更好听!糖肉馒头做得再好,到底舍不得放馅料,哪里比得过呢?”

郦娘子一拍桌子:“怎么算都折本!折本!要不是付了半年的赁钱,我明天就卷包袱回洛阳去,再不受这份气了!那个黑心的柴大官人,也不知两家什么仇怨,他要这么坑害我们!二娘,就不能央女婿去同他说说,这么大一家酒楼,不挣那仨瓜俩枣还能饿死?福慧!福慧!”

一直垂头不知想什么的福慧猛地抬起头来,点头道:“好,我回去同官人说。”

康宁不以为然:“娘!潘楼正和白矾楼斗得厉害,谋求开源也不稀奇!你想趁人家的东风,他反手就把河路给断了。可是话说回来,在商言商,做生意各凭本事挣钱,还能回回都去低头?叫人捏住了三寸,就算脖子不折断,今后也喘不上大气来!”

郦娘子气得要命:“那怎么办,你们说说,那怎么办嘛,啊?”

琼奴低着头也不敢说话,只拿眼睛去瞟康宁。

寿华留意到福慧神情不对,试探道:“二妹妹,出什么事了?”

福慧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说了实话:“阿舅阿婆昨儿回来了,官人躺在床上,嚷嚷着账本看得头痛,阿婆搂着他好一阵心疼,怪我不体贴丈夫……要给他纳个美貌温柔的妾!”

“什么!”郦娘子震惊。

二娘眼圈微红:“我要不答应,就叫官人休了我!”

郦娘子一巴掌,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好啊,这个搅肚蛆肠的老妇,欺负我郦家没人了。我早听人说,那些懂规矩的人家,还讲究个什么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院里莺燕多了,跑不脱一个好色昏头的屎盆子!她倒好,生怕儿子太上进,刚成婚二年啊,就要叫他纳妾!我呸,纳个屁的妾,糟践我闺女呢!我当面去问她,这老没廉耻的敢支吾一声,看我一个大耳刮子,把她埋汴河沙底下去!”

寿华阻拦:“娘,不可惹祸呀!”

“怕她怎的!就打死了,我去与她填命,这个长舌短命的,叫她下辈子做猪做狗!”

此时,康宁把碟子往桌上一放,表情平静。

“娘,急什么!要纳妾,凭他纳去,有他哭的日子!”

众人都惊愕地看着她。

福慧启齿:“三妹妹,你是说……”

康宁笑了,上前挽住福慧的手。

“他家要纳妾,拦是拦不住的。你就说,人选可急不得,须得在城里细细访查,选个妥帖细致的好人儿!”

福慧愣住。

康宁继续说:“咱们得一手拿捏住二姐夫,一手扶稳了四福茶肆。大姐姐,照先头商量好的,关门歇两日!”

郦娘子怒吼:“什么,这就要关店?!”

寿华笑笑:“要关,前头仓促了,这生意得换个法子做。”

琼奴喃喃自语:“可、可开张没几天呢……”

康宁欢快地问:“娘,你那儿还有银子没有?”

原本还义愤填膺的郦娘子迅速警惕地贴到门边上,理直气壮地抱胸道:“没有,一文都没有!”

潘楼街前烛火通明,夜市散了没多久,街上又摆出了早市。

天光大亮时,柴安正要踏进酒楼,突然停步,回头望去。

四福茶肆的门板终于卸了下来,拿着刨子锯子锤子的工匠们进进出出。

柴安了然一笑,心想,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生意不济,重饰门面管什么用,哼!

他大步流星走进楼,身后的街道上,人流依然熙熙攘攘。

与此同时,戴着帷帽的康宁走过一个个小食摊,买下许多吃食,春来和琼奴都提不动了。

康宁兴致勃勃地说:“前头撑着青布伞的金家,专用嫩笋、小簟做三脆羹的,他家隔壁的胡饼很有名。往东夏家的香糖果子最好,街南张婆婆乳酪、白家的蜜煎雕花……  买了就回去!”

琼奴震惊:“啊,你都要走遍了呀?”

康宁拉扯她:“晓得市井人家爱吃什么,回去才好做生意呢,快了快了,走吧!”

三人很快消失在人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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