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告别

春寒料峭的三月过去，眨眼又迎来了草长莺飞的四月，门前的柳树抽条，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醉人的新绿。秦语坐在窗前翻阅着近期需要处理的文件，她身披一件枣红色丝绒斗篷，清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留下的痕迹，不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被轻轻敲了敲，一道低沉清朗的男音响起：“阿妈，您在忙吗？”

秦语放下文件揉了揉眉心，淡淡应道：“你进来吧。”

房门轻启，一条修长有力的腿跨了进来，隐山已经长成了英姿挺拔的青年人，他一眼瞥见秦语面前摊着的各种公文，立马小声道：“啊……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你小时候半夜还跑进来满屋子撒欢，现在知道体恤我了？”

隐山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乖乖走到秦语面前坐下，望着这张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面孔，秦语突然好一阵恍惚，若不是他确实亲口叫自己“阿妈”，她实在很难想象这是当初捡回来的那个小狼崽。

那时候也不过一个小婴儿，一转眼他都长大了，而自己，好像被时光遗忘了。

“说吧，有什么事？今天的功课都温习好了？”

隐山闻言收起了笑意，他斟酌着语句开口道：“阿妈，外婆来电话了，说外公……说外公快不行了，让咱们这几天抽空回去一趟。”

没有意料中的惊愕和张皇，秦语执笔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淡淡应了声：“好。”

“你去跟斯凛叔叔说一声，今天下午我们就回去，让他中午过来把这些文件拿走，再把其他事情安排一下。你自己也去收拾一点行李，我们可能要去外婆家住几天。”

隐山点点头，“我知道了。”

房门被轻声带上，隐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秦语坐在桌前静默了好一会儿，刚想让仆人叫来达尔斯，谁知他就像猜到了一样已经来到了门前，“叩叩叩”地敲了敲门。

“您真是神机妙算，是猜到我会找您吗？”

达尔斯笑着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殿下说笑了，小人本就是占卜师，预测未来就是小人的饭碗啊。”

秦语示意他坐下，也不跟他兜圈子，“麻烦您帮我看一下，我父亲还有多长时间？”

“已经替您算好了，请殿下过目。”

达尔斯说着掏出一张写有数字的白纸，秦语接过一看，只见纸上赫然写着“10天”的字样，不禁苦笑一声，“先生可还记得，我加冕为王已经过了多久了？”

达尔斯一愣，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回殿下，今年正好是四十年了。”

“是啊，已经四十年了，隐山都成了大人了，这些年我也送走了不少人，可是这一次……这一次我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

“殿下请三思啊，插手人类的生死本就是逆天改命的大罪，您如今是盖亚族的王，犯错后受到的惩罚会更为严重，甚至有可能失去自己的性命……他当初救您也是无比惊险，请您务必慎重考虑，断然不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

“……您不用担心，就算我想这么做，我爸妈也不会愿意的。”

她说完站起身脱下斗篷，将桌上的几本文书指给伯德看，“这些就麻烦你们了，我带隐山回家住几天，除非特别紧急的事，其他的就由您暂代吧。”

“是，小人明白了。”

踏着刚刚发芽的小草，秦语带着隐山离开了族地。刚刚加冕那会儿太忙，几乎是半年才能回家一次，后来族中大小事稳定了，就改为两个月回去一趟，而今年春节的时候她就发现秦爸爸的身体不对劲，去医院检查后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她也想试着用灵力给他治病，可是遭到了父母二人的坚决反对，或许在他们心里虽然接受了自己女儿成为了吸血鬼的事实，但是依旧介意她使用这种力量。

“外婆，我和阿妈来看你们了！”

隐山迈着长腿跑进了家里，跟秦妈妈来了个亲密的拥抱，秦语紧跟着走进来，抬手摘掉了墨镜、帽子和围巾，露出一张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庞，秦妈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红了眼眶。

“妈，好端端的哭什么，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吗。”

秦语上前握住了母亲的手，心疼地细数着她前额的皱纹，母亲老了，而自己却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每次回来都要把脸挡得严严实实，和隐山站在一起也不像什么母子，根本就是姐弟。

“爸睡了？学长来过了吗？”

“刚睡下，等他醒了再去看他吧。小关来过了，每次来都带着化疗的药跟补品，回头你好好谢谢人家，我们这么多年受了他不少照顾，怪不好意思的……哦对了，小关家的女儿上个月刚给他添了个外孙，那小家伙的照片我看了，眉眼真是像极了小关，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隐山懂事地跑去厨房泡茶，留秦语和秦妈妈坐在客厅说话，一小时后秦爸爸醒了，隐山把药端进去，秦语笑着对他们道：“好久没做菜了，今晚的晚饭我来做吧，老爸想吃啥，清蒸鲈鱼？”

“阿妈我要吃糖醋排骨！”

“吃排骨可以，但是不准一兴奋就把尾巴变出来，上次差点砸坏你外公的酒杯。”

“……可是外婆喜欢我的尾巴，还说冬天抱着特别暖和，就像皮草似的。”

“傻小子，你那一身可不就是皮草吗？”

“……”

10天时间飞一般过去，救护车开到楼下的时候，秦语看到了关默文，两人互相点了点头，似乎都明白彼此的意思。几小时后收到了医院的病危通知书，再然后，就是准备葬礼的相关事宜了。

隐山穿着一身黑西装，包揽了葬礼的大部分工作，秦语不好直接表明身份，对外只说是秦爸爸战友的孙女，全程不发一言。那天的天气阴沉，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公墓里来往的人很少，秦语俯身将一束雏菊送到石碑面前，扶着隐山的手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四十年，她已经送走了高医生和孙婆婆，现在轮到自己的父亲，终归有一天也会送走母亲，到那时，这世上当真就没有一个自己的亲人了。

哦，还有隐山，可是孩子总要有自己的人生，他或许也会遇到一个值得交付真心的人，可是改造人不似吸血鬼有无穷无尽的寿命，总有一天他也会离去，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秦语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紫晶镯，心中暗暗做出了决定，回去的路上她拽住了隐山的衣袖，沉声问道：“隐山，你愿不愿意跟阿妈一起再试试？”

“试试什么？”

“试试……找到你阿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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