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池子

刚才我最害怕的时候，其实是站在停尸槽旁边，往外掀铁盖的时候。

离得非常近，你又完全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那种恐惧里混合着未知的感觉，最让人胆战心惊。

但这种恐惧完全落空了。所以当我进到这房间里面的时候，心中其实是没有期待的。

甚至手电筒在屋子里面扫了一圈，看见地上有一片绿油油的东西，我还下意识地以为是从砖头缝隙里长出来的野草。

可当我真定下神来，看清楚地上面的东西的时候，倒退了两步，好悬没直接尖叫出来。

这房间比刚才那个还大着一圈，周围的墙壁被湿气腐蚀得一塌糊涂。房间的正中央，挖着一个巨大的水槽，里面灌着半池子水，非常像游泳馆里的标准泳池。池子里面堆得满满的，泡着几十具长满绿毛的尸体。

池水里应该加过福尔马林，那些尸体虽然模样骇人，可腐烂的程度并不算太严重。整片池子里的水，全被染得一片墨绿。绿毛已经结成了片，好像一滩死水发酵成了沼泽，漂浮着断臂残肢。

尸体在池水里全泡得肥大了一圈，有几具死尸肚子被尸气胀破，裂开一个大口子，隐约能看见里面黑绿色的肠子。还有的尸体断成了两截，上半身浮在我面前，下半身已经飘到了池子的另一边。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骇得倒退了几步，几乎就想夺门而逃。咬紧牙关站了半天，才缓过来这口气。先找到块干净地方，双膝跪倒，对着泡尸池就磕了几个头。

《降教别经》里曾说过，像大批尸体，不得妥善安葬的地方，如万人坑，乱葬岗，包括眼前这个泡尸池，堆积的阴气极重。生人进到这里，如果有不敬重的地方。便会被阴气摄去魂魄，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再也出不去了。

我一边磕头，一边在嘴里反复念诵九字真言：“阿摩隶毗摩隶涅摩隶”，这是《降教别经》中记载，佛陀涅槃前，弟子阿难被魔众包围。佛陀颂此真言，魔众便即溃散。有极强的摄心降魔之功效。

我反复念了几遍，果然心中大为安定，不似刚才那般恐惧得厉害了。走到池水边上，弯下腰，把一具绿毛尸体拖到岸边。那池水被我这么一搅和，散发出强烈的腐臭味道。

这池子里面的尸体，大多身子朝下浮着。我抓住绿毛尸体的胳膊，把它身子慢慢翻过来，心中又是一哆嗦。

那尸体被池水泡得肿胀不堪，皮肤都被撑成了半透明的黑绿色，用手指在上面稍微用力一按，尸水就从皮肤下面渗了出来。

尸体的鼻子已经被腐蚀掉了。眼珠子也不知道掉到那里去了，只剩下两个血洞。下半张脸的皮肤肌肉全部消失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骨牙，还有下颚上已经发黑的骨头。

我念了几次真言，怕不保险，又壮着胆子，和那具尸体小声嘀咕了两句：“大哥，小弟大半夜把您从池子里拉出来，绝对不是有意冒犯您。我只是想看看，看看您口鼻之间长没长着莴玮。”

心中隐隐觉得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又连忙接着说：“如果真的有什么冲撞了您的地方，您千万大人大量，放小弟一马，小弟出去以后，一定给您多多烧纸。”

我念叨了半天，看那尸体没什么反应，大概是对我建议的一种默认吧，连忙把我腰间的挎包打开，掏出一串纯金的项链，放在那死尸的人中上面。

《降教别经》里关于如何取莴玮，说得十分详细。它说莴玮虽然难得，但也没有珍贵到《增广贤文》里说的那个地步。一般人找不到，只是因为取之不得法。

莴玮是人死后，气血在口鼻之处凝结，以身体为土壤，开出的一朵花。那团气血虽然无形无质，却是真实存在的。万万不能以铁器触碰死尸口鼻处。否则气血遇铁而散，就再也结不出莴玮了。

要取莴玮，需用黄金饰物置于死尸的口鼻之间。金气温润流泽，亦能生水。如果死尸的气血凝结得厚重，自然会在黄金饰物上面开出莴玮来。之后再用木刀把莴玮割下，放进槐木制成的盒子里面。才能保证它的功效。

这些木刀木盒什么的，我早就准备好了。就放在自己的腰包里面。等了一会儿，见那黄金饰品上面没什么动静。又去拉下一具绿毛死尸。

人就是习惯的动物，我第一眼看到尸体，恐惧得不行，可看了七八具，逐渐习惯，觉得就跟从水里往外捞烂木头，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确实非常疲劳。我刚才掀铁盖，就消耗了不少体力。这些死尸很重，身上又滑腻腻的。我捞上来八具死尸，一无所获。坐在地上歇了半天，才接着去捞。

第九具死尸捞上来，就十分与众不同，看着就比其他的尸体肥一圈。皮肤表面还有点发黄，全身上下的皮肉都完好无损。不像别的尸体那样，不是少俩眼睛，就是缺一条胳膊。

翻过来以后，尸体的表情也比较安详，就跟刚刚睡过去了似的。我把金币放在它的人中上面，等了半分钟，金币上面忽然结了一层红色的水雾。

我心中大喜，知道这是凝结出莴玮的前兆，连忙目不转睛地盯着金币。同时伸手抓住死尸的下颚，把它的舌头露了出来。

金币上的水雾越聚越多，到后来把整个金币全都包裹了起来。紧接着。从死尸的舌尖上，慢慢长出些浅绿色的嫩叶，顺着金币不断向上攀爬。

那绿叶形如包菜，起初很小，但生长得极快，过了不到三四分钟的时间，已经长得如同婴儿的拳头一般大小了。我目睹了整个过程。那种感觉比什么昙花一现都要美丽得多。

莴玮长得越大，代表效果越好。这朵莴玮算是中等偏上吧，已经能满足降师的要求了。我又等了一会儿，见那莴玮不再变化。连忙拿出木刀，顺着莴玮根部慢慢切过去。

莴玮非常娇嫩，必须把整个根部一起切下来，放进木盒里面，才能保存好效果。我又跟这具死尸念叨了两句，把木刀伸进它的嘴里，刚动手想切。忽然觉得膝盖上一沉，低头一看，那具死尸的右臂不知什么时候抬起来，搭在了我的左腿上面。

我背后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心想大哥您这是干嘛啊，您要不同意吱一声就得了，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心里这么想着，就听见那死尸喉咙里忽然发出“赫“、”赫”的声音，身体迅速消瘦了下去，皮肤底下渗出一片紫红。

我觉得不对劲，连忙往它身子下面一看，只见它整个后背突然长起了一层白毛，把之前的绿毛全都遮盖住了，还在不断向身子前面长。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知道这是要尸变的前兆，等那白毛一旦长到尸体心口窝的位置，那眼前这哥们可就要彻底诈尸了。

我又不是那些盗墓小说里面的摸金校尉，随身还带着黑驴蹄子。这死尸要变成了大粽子，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连跑不跑得掉都是两说。

《降教别经》里曾说过，尸体起尸前，身上会长白毛，只要在它的白毛到达胸口前，往它身上浇一些污秽的东西，多半能遏止它起尸的过程。

我当时看这一段，还特意去买了一瓶黑狗血带着。可在腰包里翻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也不记得被我放到哪里去了。

那白毛越长越快，眼看就要诈尸了。我一横心，也顾不得什么敬重了。把裤子一脱，丹田用力，一泡尿就冲那白毛尸的胸口浇过去。

我这泡尿还真有点效果，白毛本已经逼近胸口，被尿一浇，立刻又退回去不少。停留在肋骨的位置。那尸体嘴巴里赫赫的声音也静了下来。

可我却知道，自己这下闯了大祸了。往人尸体上撒尿是大不敬。我得赶紧把莴玮割下来出去，再多停留一会儿，这里肯定会有什么新的变化，我小命非搭进去不可。

现在只是暂时安定下来，我连忙穿好裤子，把小刀捡起来。顺着死尸的嘴巴就割进去，也顾不得割得完不完整了。

偏偏那莴玮外面娇嫩，根部却极为硬实，木头小刀又不锋利。

我呼哧带喘，足足割了五分钟，才把那莴玮割下来，放进木盒里面揣好，装进腰包里面，就想往外走。

在我刚才割莴玮的时候，在池子中间，尸体比较少的地方，就一直有一波波的水纹往外涌。我开始没太注意，以为是天花板上滴下来的水滴。可越到后来，那水纹扩散得越剧烈。到我放好莴玮的时候，池子中央的水面，几乎已经沸腾了起来。

我暗叫不好，连忙起身，就想往外走。可刚买了一步，就感觉不太对劲，还没来得及反应，右脚上一股巨力拉过来，硬生生地把我往后扯。

我惊叫一声，整个人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回头一看，有个黑色的东西缠在我的右脚上面，好像是一节触手，正把我往水里面拖。我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大半个身子已经没进了池水里面。

我双手乱抓，百忙之中抓到了池边排水道的边缘，差一点就被那东西彻底拉进水里了。

那东西还在水下发力，使劲拖我的右脚。它力气大得惊人，我两只手用尽全力把住排水道，也只不过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往下坠，可也完全没能力再爬回岸边。

我边上就飘着两具死尸，池水里的腐臭一阵阵往我鼻子里面钻。我已经隐约看见，岸边那具尸体身上的白毛，又开始慢慢长了起来。

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对我来说非常可怕，我眼睛扫了一圈，发现那只大铁钳子，就在我右手前面大约半米的地方，一咬牙，用整个左臂撑住排水槽，使劲一探身，一把抓住了那只大铁钳子。

水底下那东西抓住这个空挡，把我连着铁钳子彻底拖进了水里。

我全身立刻被腥臭的池水包围了。什么都看不见，也根本不敢睁眼睛。那东西还继续把我往池底拉。我摸索着把大铁钳子伸到右脚旁边，钳住缠在我脚上的触手，用力一夹。

只听水底下发出了一声极度尖锐的叫声，好像是婴儿被人摔在地上的惨叫。触手瞬间从我脚上面缩了回去。

我连忙向前游了两下，抓住排水道的边缘，自己先爬到岸上，然后把大铁钳子也拖了上来。

可紧接着，就看那团水花涌到岸边，那东西居然也从水里爬了出来。

我这才看清那东西的全貌。是半米多高的一个肉球，周围长着四五根触手。肉球中间裂开一个大口子，长着一整圈的肉芽，似乎是它的嘴巴，我隐约可以看见口子里面堆着死尸的残骸和血肉。

那肉球横在我前面，随时想要扑过来，可似乎又惧怕我手里的大铁钳子。

正当我们两个僵持不下的时候，我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响声非常突兀，很明显，是从一楼大门那里传过来。绝对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在原本寂静的地下室里回荡，显得分外恐怖。

那肉球听见这个声音，似乎极为恐惧，全身一缩，居然转身钻回到池水当中。

我也被这声音吓得不轻，可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见那肉球逃走，连忙抓起地上的手电筒，也往外逃。

在我往外走的过程里，那声音并没有再次响起，可我明显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进了白房子，而且似乎正在往地下室靠近。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地下室的入口处，这时候手电筒在地上磕了两下，已经彻底坏掉了。我深吸了两口气，手死死地攥住大铁钳子，探头向外一看。

在微弱的月光照射下，走廊里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那东西去哪了？

我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现在的状况，可比走廊里堵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好太多了。我得赶紧从这屋子里面出去。

我刚才在池子里面使脱了力，又狂奔上来，稍一停歇，就觉得两腿发虚，再也跑不动了。我挣扎着往前走了十来步，忽然觉得那里不大对劲，还没反应过来，后脑被重重砸了一下，眼前一黑，登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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