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湿壶蜮中

当那人转过来的时候，我第一眼扫到的是他穿了一件黑色棉布长袍，样式非常古老，身材很清瘦，腰板挺得很直，很有点那种清末民初时候大学里教授的意思。

可当我看到他的脸的时候，就觉得脑袋里有点发麻，头发丝有点发炸，一瞬间继续连正常的呼吸都做不到了。

他的脸型很端正，天梯饱满，眉毛也长得非常有英气，眼窝虽然有些陷得太深了，可是两只眼睛很有神气，如果单看他这一部分的话，绝对是一个美男子。

可问题是，从他眼睛的地方往下看过去，鼻子、嘴巴，甚至两只耳朵，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只充满血色，浑浊不清，像超市里死掉的鱼一样阴森森盯着你看的眼睛。

那人脸上的五只眼睛，就这么死死地盯着我，两只耳朵位置的眼睛凸出一块来，眼仁也在往我的方向转过来。被这样的七只眼睛同时盯着，那种感觉比七个血尸同时站在你面前还恐怖。我吓得倒退了两步，心里一阵阵地发寒，心想这到底他妈的是什么东西？这还是人么？

他除了原本两只眼睛还算正常以外，剩下的五只眼睛，周围都有不同程度的溃烂，好像是把鼻子割掉，嘴巴封住，从伤口里慢慢烂出一只一只的眼睛。我越看心里越发毛，完全弄不清楚他为什么会长成这个样子。

我就这样和他对视了半天，慢慢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人除了莫名其妙转了过来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了，甚至连基本的呼吸起伏也没有，好像并不是一个活物。

我正想仔细研究一下的时候，元宵在身边突然大叫了一声，我一下想起来萧忘机还没脱险，连忙转过头去。

这时候在黑铁桥上，已经聚拢了大量的尸血藤，可它们貌似对萧忘机有些忌惮，在他周围围成一圈，伺机而动。地上一簇尸血藤已经缠上了萧忘机的左腿，萧忘机连动都没动，那尸血藤貌似有一定的灵性，见萧忘机没有反应，也从后面绕过来，试图缠住他的四肢。

就在这时候，萧忘机突然动了，好像燕子抄水一半，翻了个跟头，手中木剑画一个大弧，将左腿上的尸血藤斩断，紧跟着右腿一踩，就往下面的铁桥上跳。

那些尸血藤反应极快，瞬间炸开，就往萧忘机跳的方向缠过去，在空中交织成了一道血网。可没想到萧忘机那一跳竟然是虚的。见尸血藤一动，脚尖一勾，身体回缩，猛然从黑铁桥的另一侧反跃了出来。在空中翻了两圈，稳稳地落在平台之上。

我几乎有点看傻了，心说我这师傅到底是教降术的，还是他娘的教体操的？难道解个降头还要掌握空中回转七百二十度吗？正在胡思乱想，萧忘机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冲我和元宵喊：“跟着我快跑，别停下。”百忙之中还指了一下那七只眼的家伙：“千万别碰那个。”

我一下想起来，刚才那些尸血藤突然暴走，就是因为我抓了一下七眼人的胳膊，连忙抱起元宵，绕着七眼人跑了过去。跟着萧忘机一起跑到玉璧旁边。

萧忘机身子一矮，整个人居然就消失在玉璧底下了。我这才发现玉璧下和地面之间，有一处非常不起眼的缝隙，刚好能容纳一人通过，连忙自己先钻过去，接着把元宵也扯了进来。

缝隙下面的通道非常陡峭，一路向下，萧忘机把元宵接过来，带着我狂奔，七绕八绕，绕得我整个人都快被绕吐了。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这顿狂奔，至少又往地下跑了一百多米，这才从一处石窟钻出来。这处石窟的出口仍在那个巨大的石井里面，往头上一看无数石铁桥横亘于头顶之上，好像封锁着天空的锁链。石窟周围仍有不少黑铁桥，但上面已经没有尸血藤了。这里的石壁呈暗红色，不知道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跑得太快，总觉得这里的气温要明显高过上面。

“这里暂时安全了，咱们赶紧先休息一下。恢复点体力，才好应付别的危险。”萧忘机把元宵放下，喘着粗气说。明显刚才连着喷血、救人、逃脱，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我头一次看他脸上露出一些倦意。在往他身上看去，不由得心中一颤。

萧忘机上身的衣服已经成了一条条的碎片，露出里面精壮的身体，身上布满灰尘和血痕，豆腐块一样的腹肌随呼吸上下起伏。他之前在身上划得六道伤口已经愈合，几乎没留下什么伤疤。可在他右胸的位置，赫然多了一个血窟窿，还在不停地往外流血。在窟窿中间，有几根黑色的羽毛，深深嵌在血肉里面。

“没关系，死不了。”萧忘机见我注意到他的胸口，嘿嘿一笑：“那断骸姬的法力不算高强，一只两只没什么了不起。可我一下遇到了五只，难免受点小伤。”

我心说刚才那拖着脊椎骨的美女头，就叫断骸姬吗?这名字还挺形象。元宵在一旁大叫：“老萧，你刚才经历了什么？这是斋瓶殿么？怎么和我知道的不一样，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上面那条通道里确实是斋瓶殿，可这里，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叶子，你看过《降教别经》，抬头看这些黑铁桥的分布，你应该认得这个地方。”

我心中大奇，心想我在那本书里，只看见了一些零碎的降头术和乱七八糟的规矩。连斋瓶殿我都不知道，怎么会认识这个地方？抬头看了半天，摇头说：“师傅，那本书我也不是读得很仔细，不记得哪里讲到过这个地方了。”

“你再仔细想想，别光想着建筑，往别的地方想一想。”

我又抬起头，仔细看了一遍，发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些黑铁桥的分布很有一些学问，呈一种特殊的螺旋状向上蔓延。在上方的黑铁桥下面，除了尸血藤之外，还覆盖着一层暗青色的颜料。只不过年岁太久，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我越看越觉得这个形状确实有点眼熟，头脑中读过的《降教别经》片段不断闪过。却始终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看到过这个描述。猛然间脑子里电光一闪，失声道：“师傅，你难道说这个地方是...........这怎么可能？”

“我开始看到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反应和你一模一样，也是疑惑了非常久。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可你再看看这个。”萧忘机苦笑了一声，抽出木剑，在那墙壁上重重一划。

那墙壁除了颜色有些渗人以外，别没有什么特别。可萧忘机的木剑插进去，如切腐肉一般，在墙壁上划出一道半尺深的口子，居然有暗红色的血液，从那口子里面流了出来。走近一看，那墙壁里面有一层血肉筋膜一类的组织。

“我的乖乖，这年头糯米团子能说话就算了。连墙壁都成精了。”元宵惊叹道。

它的语气非常呆萌，可我却根本笑不出来，脑子里一片混乱。闭上眼睛，《降教别经》里那一段记载立刻浮现在眼前。

邪煞篇——湿壶蜮

湿壶蜮是一种非常邪恶的降头法术，首先要找到一具埋在地下一年以上的湿尸，横死之人效果最佳。然后再用黑色的石头，打造一个对开一人高的大肚壶，将那具湿尸的眼睛和口耳全部封住，双膝抱在胸前，模仿婴儿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放进壶肚子里面，把两片壶身对接，用猪皮、黄酒加上捣碎的毒蛇熬出的胶质黏住缝隙。将下半截壶身埋入坟地里。

再取二十根黑色的铁筷子，在筷子一面涂一层青色油漆。筷子的长度要与壶颈处的直径相同。呈螺旋状架在壶颈里面。涂了青色油漆那部分向下，最后用石碗，把整个壶口封死。

黑铁生阳势，青漆镇阴气。湿尸的阴气充满整个壶身被青漆和铁筷子同时镇住，又不能散，便反噬湿尸本身。三个月后，湿尸在壶肚子里整个化开，连骨头都融化在里面了，形成了一种附着在壶里面，没有固定形态的血肉，便是湿壶蜮。

这时候把石壶从地里拿出来，移走石碗，放进屋子里面。无论春夏秋冬，屋内都不会生蛇虫鼠蚁。因为湿壶蜮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息，把昆虫和老鼠都吸引进壶身里面，扑杀吃掉，化作养分。

当然，费了这么大力气炼出来的邪煞，不可能只是为了达到和买一盘蚊香相同的效果。湿壶蜮成长到一定地步后，把阴牌或者阴骨一类的法器，投入壶身当中。再用沸水浇入壶内。会把湿壶蜮彻底杀死，里面的阴气全部进入法器之中，大大增加法器的威力。

据说如果投一个金戒指进去，一样可以吸收湿壶蜮身上的精气，形成莴玮。只是这种莴玮含有很强的阴毒，必须按照特殊的方法服用。

我再次看了一眼周围，没错，真的没错，这地方的形状和结构，同养湿壶蜮那个石壶一模一样，只不过大了百千倍都不止。我们站的位置，就是壶的瓶颈，上面的黑铁桥，就是卡在瓶上方的铁筷子。

那我们是什么？不小心钻进壶身里的老鼠还是蚂蚁？

我转头看了一眼，那墙壁上曝露出来的血肉筋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仔细观察才发现，墙壁上那一层暗红色的血肉，正在以一种很慢的频率蠕动着。

不，不只是这面墙，站在悬崖边上往下看，整个石井下方的暗红色，仔细看过去，都是成片成片的血肉，在慢慢蠕动着，挣扎着。

这他娘的就是一个特大号的湿壶蜮，而我们现在就站在它的肚子里面。

“这不能！”我脑子里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造出这么大的一个湿壶，怎么会没人发现？而且这湿壶的肚子里要装多少的湿尸？恐怕一万具都不止吧？怎么可能有人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就是为了养一个湿壶蜮？”

“一万具湿尸，在现在当然是觉得不可思议的。可在古代的时候，却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我问你，你们刚才看到的斋瓶殿，是多少年前的建筑？”

我迟愣了一下：“至少一百多年吧。”

“不错，至少一百多年。当我看到这个巨大的湿壶的时候，我才突然想到降教历史上发生过的一件诡异的事情，就在一百多年以前。不但可以解释这个湿壶的来源。甚至.........”

萧忘机突然沉默了一下，回头看了我一眼，一字一句地说：“甚至我一下意识到，这件事情，与掘古庙要找的那个七眼阴牌，都有极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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