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死猫

停棺三天，我也在床上躺了三天，每天外头都传来各种嘈杂声。等我能下床的时候，已经是出殡的时候了。

午后，从房屋中走出，就见长长的送葬队伍往村口的方向走去，跟随抬棺者前往村中的公共墓地。我站在门口，看着冗长的送葬队伍，几乎全村人都加入了送葬的行列，棺木已经出村，队伍的尾部却仍在村中。没看见雷子和萧萤，他们应该也送葬去了。

下葬回来后，黄荷芳的家族摆了长桌宴宴请舅家的长辈，对质死者生前的债权、债务以及抚孤事宜。

之后就是守孝，具黄文明说，过去从逝者去世的当天开始，家族内的人连续十三天不能换衣服，并且要反穿，除小孩外也不能吃饭。现在守孝的时间大为减缩，只需三日，且不用反穿衣服。到这时葬礼也算是结束了。

我的身体恢复的相对缓慢，就跟大病了一场一样，黄文明一度认为我是中了禁，要找道公来给我解禁，都被我拒绝了。

又歇息了几天，再度见到黄荷芳的时候，她非常之憔悴，本来就孱弱的一个人，在经历这一番事情后，急剧消瘦，据说她本来被安排到某个亲戚家抚养，被她拒绝了。她主动来找的我们，雷子和萧萤都在。

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安慰道：“不要太痛苦，人生还很长，要向前看，天网恢恢，那个娘母迟早落入法网。”

她看着我，抿着嘴，没做反应。我心里一慌，难不成我说错了什么，刺激到她了？我仔细分析刚刚说的话，不管怎么看都没什么问题。

静默片刻，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乞求，说道：“我……我想出去工作。”

我一愣，看向萧萤和雷子。

雷子道：“这事她和我俩说过，可你也知道我做的活，就算带她出去也没法照看她，至于萧妹子，她自己也才毕业，哪顾得上。”

这是把难题丢给我了。确实我呆的地方适合年轻人打拼，又开着书店较为稳定，方便照看她，可是，这么个不谙世事的一个小姑娘，出去工作怎么说都太危险了。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她过世的父母。

见我犹豫，黄荷芳紧张的说：“我、我有身份证！”

“你听我说，这不是身份证的问题，外面的世道远比你想的复杂，比禁公可怕的人大有人在，我不能让你犯险。”

黄荷芳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雷子说道：“其实吧，我也赞成她出去，她父母都不在了，那狗娘养的禁公又出逃在外，指不定什么时候杀回来，留在这也危险，出去避避顺便见见世面也好。”

话是这么说，可我也没办法总看着她，留在这好歹有亲戚朋友照看。

“让阿芳一块走吧，我可以照顾她。”黄文明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站在门口道。

我心里犹豫，还是不放心。

黄荷芳急切的说：“我不想待在这，我想出去，我……”

“不然她去我那吧，我一个大学的同学开了家服装店，让她过去帮忙。”萧萤说，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这眼神直叫我纳闷，好像在看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难不成在想我被禁鬼附身的事？确实，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态。去服装店帮忙不错，可到底萧萤自己都还没有着落。

思索一阵，我道：“只要你亲戚朋友同意，就跟我们一块走吧。”

实在不行就让她在我书店里帮忙，这样一来只能辞掉陈淏了，不过他本来也是兼职，不大要紧。

黄荷芳流露出欣喜，这大概是禁鬼的事情发生以来，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这笑容没保持多久，就转变成了焦虑和无奈：“我……我没车票钱……”

发生了这些事，虽然黎族村中有互助的习俗，谈不上负债累累，但是她已是一贫如洗。

一张车票无关紧要，萧萤正要说话，雷子率先笑眯眯的说道：“认识一场，我也把你当做自家妹子看待，这事儿能不帮你吗？不过直接给你钱我知道你心里也不舒服，要不这样，我看你们这穿的筒裙挺漂亮的，我跟你们买，四百块一套怎么样？”

靠！这小子这时候都不忘自个儿的老本行！萧萤向他投去极为不耻的眼神。

黄荷芳惊愕，黄文明也是一怔，黄荷芳道：“四、四百……”

“嫌少啊，朋友一场，我给你五百怎么样？”

黄荷芳慌忙摆手：“不、不，这衣服怎么能值这么多……”

雷子笑着说：“瞧你说的，你经济困难，做大哥的能不帮你吗，这样，你们帮我跟村里说说，除了衣服还有没有什么织锦或是老物件什么的，我统统收，价钱好商量。”

黄荷芳和黄文明愣愣的点头，还对雷子千恩万谢。

我鄙夷的瞥了雷子一眼，收老东西还装的一副活菩萨的模样，回头一转手还指不定多少钱。心里不由有些不舒坦，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些少数民族的东西是越来越少了，被雷子收走也不知道会流到哪。主观上我是不希望雷子收购的，但是客观上我也清楚出去打拼得有本钱，我的经济也不好，没办法一直帮着他们。

黄文明和黄荷芳当真去村里说了，村民一听说有这等“好事”，都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尤其是那些死了猪的人家，几乎把女人的筒裙都拿出来了，女人们只能暂时穿着男人的衣服。雷子还算有点良心，依据裙子的做工和新旧程度，适当的提升价格。

我和萧萤不参与他的收购活动，在旁边旁观。看着村民们眉开眼笑，一副遇到救星的模样，萧萤犹豫着说：“收走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是不是好事？”

“能解一时燃眉之急，但不是长远之计，现在会织筒裙的人越来越少，不管是从金钱层面还是文化层面，它们的价值会越来越高，收走了就没有了。”我说。

萧萤打量着我：“你不是辍学很多年了吗？怎么我看不像？”

“不上学不代表不看书，我开书店的。”我说。

“也是。”

两天下来，雷子收获颇丰，连连念叨着不虚此行，我也懒得管他都收了什么东西。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天，也是时候离开了。在走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阳光明媚，天朗气清，我们走在山林中，前往那片有禁的山。黄文明本来说要给我们带路，但毕竟村里人对那里很忌讳，他也很怕。上次我们说什么也去过一次，多半有些印象，就自己去。

越往前走心里就越没底，那里真的和和忠的事有关？难道田野结束后和忠还从云南跑到了海南来？如果到了那里真就是一片荒林呢？

天色渐渐阴了下来，乌云密布，一副要下大雨的模样，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虽然我们三个都带了伞，但是在树林里打伞非常不方便。我们加快脚步，边走边四处查看有什么躲雨的地方。

天色越来越阴沉，大雨将至，我们翻过山坡，我眼尖，远远就看到前方的山林中有一个破旧的木屋。招呼两人快速走去。

来到木屋旁，相当的破旧，墙面是用竹条编成的，四壁漏风，屋顶盖着芭蕉叶和茅草，铺的挺厚实，看着不漏雨。我们走进木屋中，屋里除了一张竹条床，再无其他。这间小木屋坐落在此甚是古怪，这片山不是早就已经没人了吗？

“这难道是偷猎者的临时住处？”萧萤猜测。

大雨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声势越发迅猛，就像直接开了水龙头一样。不管这木屋是干啥的，这时候也只能在这里躲躲了。屋顶果然比墙面牢靠，没有漏雨。我们坐在竹条床上，等待着什么时候雨停。风大雨大，来的这么突然，应该只是阵雨，下不久。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大雨下个不停，过了个把小时势头依旧没有半点减弱。不是阵雨，这下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停，出门的时候这天也没有半点征兆。

数个小时过去，天色渐晚，等雨停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我们拿出手电准备，并给强光手电换上新的锂电池。萧萤手一滑，电池掉到了床下，她蹲下身去捡，忽的大叫一声：“啊！死猫！”紧跟着向后一跌，坐在地上。

我们赶紧蹲下，就见木条床下的阴暗的角落里横着一只体型硕大的死猫，已经开始腐烂，身子一凹一凸，体毛杂乱，半仰着身子，四只脚怪异的蜷曲着，脑袋正对我着萧萤的方向，睁着眼皮，一双猫眼已经烂掉了，只有两个黑乎乎眼窟窿。嘴巴大张，仿佛死前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道强光忽然亮起，就见那对眼窟窿的其中一个竟还有一只浑浊的眼珠子，正瞪着我这边，我心里一惊，险些也跌坐到地上。转头朝雷子怒道：“突然开手电干嘛！”

“我这不是想看清楚点吗。”

猫这东西有几分邪性，待了大半天的巴掌大的木屋里横了这么大只死猫，心里怎么都不舒服，我们赶紧背起背包，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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