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
28日早上一上班,汪致远就兴冲冲地敲开站长办公室的门。
张绍豫抬头看了一眼,不等汪致远开口说话便正色道:“刚接到天罗山雷达站的救援电话,他们那一台重要设备出现故障,你和雷班长立即出发!”
“可是,张——”
“可是什么?这是命令!”
听到这个消息林玉娇也认为不可思议,在她印象中张绍豫并不是个严厉的人,平时对汪致远也挺照顾,怎么会在关键时候拒绝送出顺水人情?
席间她没有给张绍豫好脸色,倒是后者不时端起酒杯给她道歉:“小林你不会怪我吧,部队上的事就是这样,计划比不上变化快!”说着,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如果你不喝,就表示没有原谅张叔叔,那我再干一杯,直到你喝完杯中酒为止。”
林玉娇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拆张绍豫的台,她板着脸仰头将酒倒入口中,赢得周围一阵叫好声。
如此反复,林玉娇被张绍豫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手段逼迫着连喝三杯。
当她负气般地指着张绍豫,准备质问“这么晚了汪致远为什么还不来”时,邓美华适时出现,连哄带拉地将她扶进房间招呼她躺下。
酒是一种神奇的催化剂,能放大人的喜怒哀乐,也能屏蔽外界的抑扬毁誉。当然,催化的作用只是暂时的并且因人而异。酒后的林玉娇面红耳赤、头疼欲裂,她接过邓美华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水,含糊其辞地指着电话道:“电话,妈,给我电话,我要找……找汪致远。到现在还不来,我要问问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说罢,不等邓美华动手,林玉娇猛地坐起来扑到电话机旁边,一手抓起听筒一手僵硬地按着数字健。寻呼台的接线生还没来得及问好,林玉娇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让他马上立刻回电话!”话音未落便挂断。
看着踡缩在床上的林玉娇,林美华长长地叹了口气,出门打了盆热水进来准备给她擦擦。
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刚才还软得像滩泥似的林玉娇腾地跳下床,她下意识地挑起落在额前的碎发,快步上前握住听筒:“致远吗?你怎么还不来……呵?赶不过来了……那你明天早上早点来接我,我给你留门……我知道,你路上注意安全……”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汪致远说了句什么,惹得林玉娇瞥了一眼门边的邓美华,低头含笑轻声回应:“我也是……”
放下电话,她像完成了最后的任务的战士一样,全身放松的躺回床上,不一会儿就传来均匀平缓的呼吸声。邓美华替她擦了把脸,将毛巾被搭在她身上才转身出门。
屋外的宾客们已陆续起身告辞,邓美华换上一副笑脸将他们送走。
张绍豫兴致很高,一边帮着邓美华收拾碗筷,一边将刚才在酒桌上听来的家长里短说给她听。邓美华一直心不在焉,有几次甚至错将饭碗放进冰箱。 她从林玉娇与汪致远的通话中,已明显听出了他们对彼此的理解与牵念。特别是女儿低头那一瞬间的娇羞,让她仿佛看到热恋时的自己。
恋爱中的女人,内心的幸福感是掩饰不住的,如同春天里的花,即使没有风,也能摇曳生姿。
此时的邓美华甚至开始动摇,一个声音在开导她,或许汪致远就是阿娇的“真命天子”,阻扰他们交往会破坏自己女儿的终生幸福。另一个声音却不时提醒她,谁能逃脱命运的安排,谁又能斗得过“命”呢……
想到这,她又没头没脑地长叹一口气:是的,命里无时不强求。
二人收拾洗漱完回到后面的卧室时已近子夜,张绍豫乘着酒兴和邓美华做了恩爱之事,但他明显感到她不在状态。
事后,她无力的背过身去,将林玉娇和汪致远的通话转述了一遍。 “他早上就会来接她,他们一定住到一起了。”邓美华低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是提醒张绍豫。
“真没有办法了吗?老张你到底有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说着,她的声音隐约有些哽咽,“这就是我的命,毁在男人手上。可是我不想我的女儿还走我的路,受我曾经受过的苦。否则老林不会原谅我,不会原谅我们!” 说着她转身坐起来,无助地抱膝埋头不语,双肩不时轻微抖动。
张绍豫挪到她身后,将她整个环进怀里,胸膛能感受她后背的冰凉。他们一时没有再说什么,时间仿佛静止,愈发显出人的茫然与孤寂。但从杂乱的呼吸起伏中,他们能感知彼此内心世界此刻正如台风过境时波涛汹涌的海面,久久不能平复。
大约过了一枝烟的工夫,张绍豫扳转她的身体,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说:“别想了,一切都会结束的,你要相信我!”
邓美华抬眼疑惑地望着他:“你有办法了?”
“嗯……”
邓美华像注射了兴奋剂似的挣脱他的双手挺直腰身,脸色顿时恢复红润,被泪水浸染过的眼眸泛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快说说,你想怎么办?”
他艰难地摇摇头:“现在不能告诉你,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和阿娇,不会伤害任何人,你要相信我!”
她端详着他,如果她没有记错,他今年应该满48岁——本命年。岁月除了在他鬓边染上一层白霜,就没有再给他过多摧残,硬朗的五官一如初见时的模样。得益于部队严格地训练,身材没有发福,肚子上还能清晰地绷出六块肌肉。从出现她面前那一刻起,这个男人就没有让她失望:面对这么多年流言蜚语中,他的心没有离开过这个家,对她的感情愈发坚定。他们之间,仅仅只多了另一个远在豫府的她,少了一张承认他们合法关系的证。
想到这儿,她捧着他的脸深深吻上去…… 张绍豫热烈地回应,在她身上游走的手带着挑逗。她想抵挡他的进攻,却被他推倒。她环住他的腰,默许了他的放纵,在他耳边呢喃道:“时间不早了……你快点……”
其实张绍豫一直在寻找出手的机会,当他决定选择成全邓美华后,他就有意疏远了汪致远,不断将后者派往天南省各个旮旯以减少这对恋人见面的机会。他清楚地知道要让汪致远彻底死心,只有从林玉娇身上入手。
一个肯为自己的爱人放弃金钱与大好前程的男人是无敌的,唯一的软肋恰恰就是“爱人”。
为此,张绍豫做过多次“沙盘推演”,即使出现最坏的结果他也预留了最好的退路。
邓美华实在太累了,她还没来得及从激情的巅峰着陆就囫囵地进入梦乡,连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尾巴。张绍豫却睡不着,他蹑手蹑脚地下床去了趟卫生间。窗外月色如水、万籁俱寂,微风轻轻摇曳着芭蕉,树影在空旷的水泥坪像波浪一样起伏。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汪致远还没有来。 张绍豫回到床上,倦意袭来,但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进入就这样睡过去,否则将失去一次绝佳的机会。为了不吵醒邓美华,他索性摸黑起来依窗点上一根烟,烟头明明灭灭,像极了他此刻恍恍惚惚的心。
凌晨四点左右,前坪汽车熄火时的“咔嗒”声将张绍豫唤醒。 一定是汪致远来了,并且他没有下车走近“林家铺子”,应该还在车里休息。如同即将上战场的新兵一样,张绍豫莫名感到紧张。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张绍豫呵张绍豫,你什么阵式没见过,紧张个屁呀!
他掀开邓美华身上的薄被,他的入侵没有完全将邓美华从黑甜乡拉回来,她闭着眼推搡着身上的男人,口里含混不清地报怨:“张绍豫……你疯了吗……是不是吃药了……滚开……” 张绍豫野兽一样紧紧抱住她,头抵在她肩头嘶哑着说道:“美华,你要相信,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邓美华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抚着他的背,嘴里喃喃地反复道“好了好了”,然后继续沉沉睡去。
张绍豫下床穿上长衣长裤,回头确认邓美华没有被吵醒后才悄无声息地拉开门。
汪致远在天罗山的抢修任务直到凌晨两点才结束,稍做洗漱后就向雷班长请假,他要连夜下山,争取在天亮前赶到林家铺子送林玉娇去学校报到。
雷班长知道劝也没用,他再三叮嘱,晚上开车,山路弯多坡陡,一定要注意安全。
从下山到进入国道,汪致远单枪匹马一路顺畅,比平时早一个小时赶到林家铺子。
林玉娇房间没有亮灯,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见时间还早,他没有立即下车吵醒林玉娇,而是放松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再过一个小时,他就能见到她了。他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感觉快有一个世纪了。见面第一件事还是要给她那个惊喜,错过了当着街坊四邻的面表白,在邓美华和张绍豫面前向她求婚,总还算得上有仪式感吧。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伸进口袋,摸了摸金丝绒盒还在!
天色微亮,村庄的轮廓还不甚清晰,草木新鲜的气息随风飘进汪致远车里。他揉揉眼睛走出车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他穿过前坪,来到林玉娇窗前,窗帘里仍然没有灯光。他抬手敲了几下玻璃:“娇儿,娇儿,起床了吗?”
见屋里没有动静,他加重力气又敲了几下。
“致远,是你吗?”屋里终于传来林玉娇带着睡意的声音,“我没有锁门,你先进屋来吧。”
汪致远听见电灯的开关声,灯光立即照亮窗帘。
伴随着灯光亮起,屋里传来林玉娇惊悚的尖叫声:“谁!你是谁!快出去——”
汪致远来不及多想,转身推开虚掩的大门,顺手抄起货架上一瓶啤酒朝林玉娇房间奔去:“别怕娇儿,我来了!”
说话间他已冲进屋内。 林玉娇踡身缩在墙角,双手紧紧抱在胸前,眼睛地无助的望着汪致远:“出去,你们都出去!”
床的另一边,张绍豫若无其事的朝房门走来。
“你这个畜牲!”汪致远见状顿时仿佛明白了一切,他抡起酒瓶狠狠地朝张绍豫头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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