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天灯
月眠长夜，云披彩被，一笔星河画景。
庙会仍未结束，明黄灯光依旧通明，只是人影渐疏。
“嘿！醒醒！刘财神，再睡下去，你的摊都要被人卷走了。”
周未卜拍了拍刘弘昌的肩膀，将其从睡梦中叫醒。
刘弘昌艰难睁开眼，神情恍惚一阵后，眼神逐渐清明，随后看向来人，笑道：
“周先生，您来了。”
“唉~”周未卜看着刘弘昌憔悴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温声劝道，
“夜深了，该收摊了，再熬下去，你要撑不住了。”
刘弘昌望向天上月亮，摇了摇头：
“还没到子时，还没放天灯，不能收，不能耽误大家做生意。”
周未卜无奈道：“还放天灯呢，早就被官方禁了！刘财神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大家伙儿都老了，熬不住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老人吧。”
“你叩个棚，我们也好回去睡觉。”
刘弘昌闻言，神情有些落寞，而后点了点头。
刘弘昌颤颤巍巍地起身，将面前梳篦全部打包，而后分别放入两个箩筐，肩膀挑起担。
周未卜看着刘弘昌颤抖那样，摇了摇头：“给我吧，瞧你这模样别从山上滚下去了。”
刘弘昌笑着摇头，拒绝道：“周先生，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就让我一个人来吧。”
周未卜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勉强。
刘弘昌挑着担，周未卜则跟在身边看护，两人一路下山。
路上，各摊位老人看到刘弘昌挑担下山，也都默契地收起了摊位，
有些老人与两人相熟，热络地打着招呼，招呼着下次还来。
刘弘昌点头，笑着与众人挥手告别，
而待庙会入口处，刘弘昌坚持不住，卸了担子，坐在青石长凳上，望着灯火渐熄的东山，缓缓开口道：
“周先生，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哦，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我回到了小时候，那时，我家世代制梳，至我一代，家中生活依旧富足，”
“而父辈也受人尊重，常有人拜会。”
“我从小顺风顺水，没有什么大挫折，”
“唯一吃过的苦，大概就是每逢这神凑子，家中老父总会携我前往，要我看摊。”
“那时候我不懂，父亲为何会和那些不如我们的穷鬼们相谈甚欢。”
“我又梦到我弱冠之际，那时的我更加肆意放浪，常常混迹赌场春楼，笑谈人生。”
“因着家里关系，我也认识一些江湖上名号响亮的人物，”
“陈止戈、张守法、李不空，他们个顶个有着本事在身。”
“陈止戈拳挑三百恶匪，张守法摆局除杀军阀，李不空窃回流失国宝。”
“当时的江湖，无不尊崇叫好这三人，我眼热，也想在这江湖出名，但无一技在身。”
“那时有个叫祁伟平的江湖人，凭借仗义疏财的名声，得了一个小孟尝的名号，”
“而后我便效仿他，用钱砸出来一个财神的名号。”
“我家祖业丰厚，倒也撑得起我这般做法。”
“因着江湖人实打实收着我的好，我的名号渐渐压过三人。”
“后来，我与三人相识结拜，又侥幸成为三人大哥，当时可谓是志得意满。”
“又过几年，一场大动乱到来，老二报国、老三为匪、老四跟着老三离开。”
“而我家也不好过，因为我时时透支家业，家中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而那时我依旧没有危机之感，直至家中老父去世，一切压到我身上时，才知一切已无法挽回。”
“我没有本事，守不住我刘家几百年的基业，而后来为了冲喜，我娶了这一生都为我所累的妻子。”
“这般煎熬了二十多年，刘家终于在我手上毁了。”
“不过好在有江湖人的接济，加上我重拾制梳手艺，凭着这‘生意头’的身份，还能活得体面。”
“但我早年空了身子，生出来孩子病弱，刚一成年便病逝，而这也害得我妻子郁郁寡欢，一病不起。”
“为了治好我的妻子，我倾尽所有，变卖一切，包括我家中传承的琉璃梳。”
“只是可惜无人识货，更无人愿意重金买一柄梳子。”
“就当我彻底绝望之时，我遇见了您，周先生。”
“当时大雪纷杂，妻子还待药钱看病，而我饥肠辘辘，腰间却无一分钱。”
“您看出我的窘迫，递给我一碗热气腾腾的炒粉，与我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您说完没多久，一个毛躁的青年顶着大雪走来，找到了我，”
“想要买我的梳子送给心爱的姑娘，还直接开出超两倍我的心理价格。”
“而那时我才认出您就是那位神鬼莫测，三句预言定天下的周先生。”
听到刘弘昌的称赞，周未卜摸了摸鼻子，
过了过了，不过是听某人讲起他们国家历史，然后就吹牛说出来了而已。
否则就他那点浅末道行，命搭进去，他也算不出来一个国家的走向。
至于说劝他的那些话，肯定是刘弘昌记错了，
自己当时看出他要吃霸王餐，说的是山穷水尽没有路，敢吃白食拳招呼。
刘弘昌继续缅怀道：
“再后来，社会飞速发展，各地都在打击江湖人，我们最终被挤到了新都。”
“是新都同为江湖人的祁伟平接纳了我们。”
“而那时，我们四兄弟也再次聚首，只是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后来……后来……”
说着，刘弘昌眼含热泪，啜泣出声，“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会如此啊……”
周未卜叹气一声，安慰道：“这是时代的必然，与任何人都无关。”
刘弘昌长长地深吸一口气，而后吐出，看着彻底暗下来的东山，眼中迷茫。
“好想再看一眼啊，天灯，那密密麻麻的天灯照亮夜空的画面。”
夜风席卷，可他心心念念的画面迟迟没有出现。
刘弘昌眼神渐渐迷离，弱声问道：“周先生，江湖消失了吗？”
周未卜左手背负，右手指向夜空，淡淡道：“你看。”
就在这时，山头传来一阵嗡响。
一架无人机上挂着一盏电子灯笼，灯笼下挂着红色便笺，渐渐升入夜空。
接着，千盏天灯凌空，灯载祈愿红笺，飘摇直入星河。
“江湖一直都在，只不过是以另一种形式融入我们的生活。”
周未卜说完，转头看向刘弘昌，刘弘昌嘴角含笑，缓缓阖上眼睛。
就在这时，一众摊贩老板从山上走下，欢声笑语。
“还是年轻人会玩花活啊，瞧这天灯做的，唉，周先生，刘老大呢？”
周未卜转头，右手食指轻触嘴唇。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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