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张海楼·其三
张海楼此人,性情乖戾,能言善辩。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就应该和齐铁嘴翻脸了。
可有时候缘分断不断不是某些人单方面就能决定的,而齐铁嘴恰好是这方面的行家。所以对于张海楼那句话,就尤为认真。
他告诉张海楼,若要解决这个困局,一味地指望他人寻找是不可能的。张海楼这个时候出不去,但临到他自由的日子也不远了。
齐铁嘴将那些话一一讲给他听。若要找到这位故人,只有去南疆。此地大凶大吉,可谓一念生死。
然而前途就在其中,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你那位亲人虽说有殒命的风险,但事在人为。若你出了此地,说不定还能见到他。倘若你不去南疆,这辈子恐怕连他家的门开在哪里都不知道。”
齐铁嘴的意思就是,自己如果不走,这辈子恐怕不仅和桐叔失之交臂,可能都不知道老张家在香港的门朝哪边开。
虽然夸张了些,但这个时候的张海楼似乎也不得不信。
他摸了摸衣兜里的银元,尽数递给齐铁嘴。“八爷,我听说算命的要收人钱财断因果。今日我没给佛爷礼金,想来就是这钱的灵性要等你。这是我上个月的饷,全做报酬给你。”
齐铁嘴眉开眼笑,点了点数,忽然肃穆道:“你身上如果有这位亲眷贴身之物,万万不要带走。一来你使唤不动那东西,二来压不住它的邪性。”
“这第三嘛,”齐铁嘴将钱塞进衣兜,拱了拱手。“这第三,便是它主人的缘分还在此处。倘若拿走,恐怕也会断了运道。”
至于是谁的运道,齐铁嘴只说今日说的太多,再多说就要遭天谴了。
张海楼半信半疑,嘴上倒是正经了许多。
“今天这顿饭吃的倒是精彩。”
他这话张副官接了。“有八爷在的地方,天天都很精彩。”
齐铁嘴哪里不知道副官是拿他寻开心,立时不说话了,走一边找人喝酒去。
张副官见人走了,便让人再给自己添一副碗筷。桌子上的菜品大多动过,他就干吃面前那一盘无人问津的青菜叶子。
“你这是下定决心要走了?”
“你知道我这人受不了行军打仗的规矩。你既答应不给军籍,应该心里有数。现在多问一句就有点多余。”张海楼大概明白张副官这么问,就是张启山那边动心起意,想放他走了。
“其实待在长沙没什么不好的,没那么辛苦。”张副官似乎也有点受不了干吃素菜,转而诚恳地说:“咱们处了两个月,说点真心话应该不越矩。”
张海楼脸上挂着笑,眼神沉沉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辛苦。我是个贱人,天生命贱。受不来当官的福气。”
张副官叹气,说:“何必这么说自己,有人会难受的。”
“现在只有你听,难道张副官心疼我?”张海楼又开始满嘴跑火车,这句话说到后半截,声音便从男声变成婉转的女人腔调。柔中带媚,娇软魅惑。
张副官有点笑不动了,低头闷声干嚼青菜叶子。
张海楼忽然开怀大笑。
他起身走了。张副官侧首看他,又转头看二楼。
张启山放下茶盏,也看着张海楼渐行渐远。
张副官走到二楼,问:“您真打算放他走了?”
“他这样的人,想走就走吧。我们这儿都是家里不要的人,他还有人要。”张启山语气很淡,仿佛只是闲谈。
张副官难得没有笑,目光梭巡落在堂中满处乱窜的齐铁嘴身上,又挪开看向门边。
他记得张启山说过,他讨厌长寿的东西。
但张副官就是一个“长寿的东西”。张家人对自己的寿数多少有些感知,然而张启山并不讨厌他。
这位长沙的布防官或许真的憎恶着张家的不近人情,又掺杂着一些复杂的情感。血脉力量之强大,是跨越千年依旧存在的枢纽。
流着同样血液的人们,总是更容易相互吸引。
……
张海楼这两个月一直住在酒店里,住宿费从张府私账上面划。不清楚的还以为佛爷在外面养了个小情儿。
房间很干净,今早应该有人进来打扫过了。东西还在原来的位置,没动过。
他关上门,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墙边两个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张海楼打开首饰盒子,一大把钱没有手掌束缚,就这么在首饰上面铺开,卷曲、交错。
像压岁钱。
刀匣也被打开。两把套着刀鞘的黑金短刀就这么静静躺在其中,沉静的仿佛已经死去。一点点铁锈味隐约传来,又被房间里刚刚熏上的香味掩盖。
刀柄上的海桐花刻印也失去了光泽,黯淡许多。
南洋有许多卖花娘。卖花娘对花语十分精通,因为洋人很喜欢这种象征。
有一个卖花娘曾经告诉他,海桐花是记住我的意思。
记住我。
张海楼摸了摸刀柄。这两把刀他确实用不惯,但是不是压不住,他不清楚。
张海楼从小到大都不信神佛,在南洋最绝望的时候都没有祈求过神明放过自己。
张家人的世界里没有神和魔鬼,命这种东西,更不存在于张海楼的人生之中。
可如果没有方向,信一回也无妨。
……
齐铁嘴断完命,酒足饭饱后就被副官揪出酒席。张副官恐吓他,说佛爷知道他瞎说话怂恿人出走的事。
齐铁嘴惯会察言观色,这回脸上没有害怕的神情,而是说:“佛爷要真生我的气,这会儿就该让我去他府邸门口站岗了。”
张副官咧嘴一笑,没反驳。
齐铁嘴得寸进尺道:“再说了,你们要真想不让他走,他不可能踏出长沙城半步。也不会允许我去找人家胡说八道。”
他说的没错,张启山没有强留谁的意思。这两个月让张海楼待在此处,也是怕横生枝节。等稳定了广西的势力,张海楼也就自由了。
“你现在才来找我,佛爷是允了?”
张副官点头。“你跟人家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保真的。”齐铁嘴没有因为副官的反问生气,相反这一次他是认真的。“变数啊。”
“可惜,变不到我们身上。”
张副官:“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齐铁嘴身子一拧,赔着笑。“副官,放我走路吧!这样揪着怪别扭。”
张副官便放手了。
第二日,张海楼起床下楼吃饭。还是一辆车,停在他吃饭的摊位前。
张副官下来,将干粮、盘缠和通关文牒交给他。
张海楼将刀匣摆在他面前。
两人最后吃了一顿饭,一如昨日,又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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