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影子圣女 终章 上
在江州轰动一时的连环凶杀案，虽然已经告破，但一直到罪犯陈以笙伏法的那一天，那种沉重的暗影，仿佛才彻底散去。
盛世建材的老总，在这一天亲自给江州市局送来了锦旗，感谢市局上下为破获这起案件作出的努力，还了冤死的盛小业少爷一个公道。
从判决陈以笙死刑，到陈以笙最后真的伏法这个审判结果，中间的流程，即使经过盛世建材，江州中学一再催促，审核一路绿灯，也都拖了近一年。
这一年里，高钦再也没有见到过陈以笙。每一次探视，都是拒绝。
高钦遵守了他对陈以笙的承诺，最后那天，他没有去送她。
那天天气很好，是一个周六，鬼使神差，高钦回到了江州中学。
十一年前的高三楼，如今是初中部。江州中学的高中全都搬到了另一个校区。
在周六，这栋楼里几乎没什么人。
不是靠着警官证，而是靠着当年的陈旧的学生证，证明了校友身份，高钦进了学校的大门。
好遥远。
十一年前，高钦十八岁。
其实他注意到陈以笙，比她想象得要早，比所有人都要早——就在高三十六班开学的那一天。
不是因为陈以笙残缺的左手，也不是因为她相比于同龄人，过分沉默阴郁的气质，是因为她的眼睛。
李向晚是一个非常耀眼的人，但高钦之所以关注到李向晚，仅仅是因为，他发现陈以笙好像总是在关注李向晚。
李向晚在高钦的眼里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同学，但也仅此而已。而陈以笙的意义要远远多于这个笼统的概念。
幼儿园的时候，老师们会说：
哎，哪个小朋友来回答这个问题呀？
小朋友们都会特别积极地举手，争先恐后想要给老师留下好的印象。
但即使是在幼儿园，高钦都从来不举手。他天生不爱举手，不爱出风头，也不爱管闲事。更别提此后到了小学，中学，大家都变得不爱举手了。
他在学校这种地方第一次举手，就是那一次，唐清华又一次叫到陈以笙的名字。
“陈以笙，请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那是已经上演过无数次的情景，唐清华话音刚落，陈以笙就非常驯服地从角落那个位置站了起来，站得不算直，她垂着头，一言不发。
教室里这时候很安静。虽然大家都在看笑话，但谁也不想成为被唐清华点到的下一个对象。
高钦在唐清华的眼里是一个很听话，很有能力的好学生，但因为唐清华老是有这种莫名其妙没事找事的行为，他在高钦的眼里是个屁事儿一堆的贱人。
高钦沉默着，看着自己的数学课本，看了十几秒，最终还是没忍住，悄悄地侧头看了一眼陈以笙的位置。
陈以笙一脸平静地站着，右手还拿着支笔，在桌子的角落不停地划来划去，那是她个人的小癖好，一直到毕业都这样，拿笔划桌子。
陈以笙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坐在她前面的两个人捂着嘴无声偷笑。
好笑的点在哪儿呢？高钦觉得很烦躁，所以他一时冲动就举手了。
说“一时冲动”，可能都不太准确，因为他并不是在没有理智的情况下举的手，他甚至还很刻意地举了右手。因为他觉得举左手不太好，大家都知道陈以笙的左手是残废，虽然可能没什么人会关注到这种细节。
唐清华很惊讶，他那双细长的眼睛扫了高钦一眼，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叫他：
“高钦，那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接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你就坐下吧。”
陈以笙目不斜视地坐了下去。
高钦站起来，立刻他就意识到自己连唐清华问的什么问题都不记得。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说：
“呃，对不起，唐老师，其实我还没想好。”
教室里发出几声压抑的轻笑。
唐清华狠狠地瞪了高钦一眼，示意他坐回去。
“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这道题我先来讲一讲。”
……
从那之后似乎就形成了一个惯例，每次陈以笙被唐清华叫起来，只要她杵在那儿不说话的时间超过十秒钟，高钦一定会举手，对全班人来说，就像是配合默契的两个喜剧演员一样。
但高钦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善良，很想要帮同学解围的人。他只是想帮陈以笙解围。而已。
但陈以笙是一个太阴郁太难以接近的人，而且高钦觉得或许她还是一个自尊心很敏感的人。所以他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跟她说话才不显得突兀呢？
这个机会是李向晚给的。李向晚的扇子丢了，高钦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陈以笙。陈以笙一定知道是谁拿的，因为她每天都在关注李向晚。
可能她关注李向晚关注得太过于用心，以至于她根本不会发现，也有人在暗中关注她。
陈以笙果然知道。
得知了李向晚扇子的下落之后，高钦明知自己找的这个跟陈以笙说话的借口已经用尽了，但还是忍不住多嘴，想跟她多说两句话，所以莫名其妙地，他说：
“陈以笙同学，我觉得你还挺适合当警察的。”
陈以笙抬头冷冷地看着他，然后她突然很轻笑了。
高钦愣了两秒，接着陈以笙举起她那一只只有三根手指的左手，平淡地反问：
“残废能当警察吗？”
那一刻高钦恨不得把自己给掐死。明明平时还算是细心的人，为什么只是因为跟陈以笙说上话就得意忘形，口不择言，说话不过脑子……
他说：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说到一半，他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抱不抱歉的也没有意义，毕竟陈以笙的确是一个残废，他能补救什么。
他感觉到很大的挫败，偃旗息鼓地叹了口气，说：
“对不起。”
不过，陈以笙好像并没有多生气，甚至反而她还跟高钦说了更多的话。她说：
“这几根手指就是因为强出头做好事断掉的。我不适合做那种事情，因为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没能力保护自己的人，怎么去拯救别人呢？”
说完这两句话，她似乎觉得自己失言。她跟一个并不熟悉的男同学说了一些过分感性的话，实在不符合她自己的性格，也不符合他平时在其他人心目中的人设。
所以她闭上了嘴，把那只手重新放回桌子底下，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把扇子找到的时候，李向晚看着高钦，对他说：
“高钦同学，你很适合做警察。”
周围的好几个男生都对高钦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他居然得到了女神的褒扬！
但高钦那时候想到陈以笙。
他说：
“李向晚同学，其实——”
但猛然余光看到一边偷扇子的那个叫何随的男生气愤的怨毒的眼神，他话到嘴边，又说：
“谢谢你的鼓励。说不定我真会去当警察呢。”
他那时候心里想的并不是李向晚说“你很适合当警察”，而是，是不是如果他当了警察，就可以有能力保护那些明明是拯救了别人，却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人呢。
那天下午放学，高钦就被何随堵在放学回家路上的小巷子里。
何随怒气冲冲：
“高钦！我他妈怎么从来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正义感啊？你多管什么闲事啊？不是，李向晚丢了东西跟你有鸡毛关系？你就舔李向晚舔到这个程度吗？”
高钦笑了笑：
“我乐意管。”
“你真他妈绝了，李向晚看得上你吗？啊？别人夸你一句，你就得尾巴翘上天好几天吧？还当警察！”
高钦非常有耐心地听他说，没有发表什么其它的看法。
“高钦，以后少多管闲事儿！还有到底是谁？告诉你是我拿的？”
“怎么，觉得你爹不能自己想出来吗？”
“呵呵，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就是陈以笙那个神经病吧？还需要猜吗，就那个神经病，每天就他妈跟鬼影子一样盯着这个盯着那个，除了她还能有谁呀？”
高钦脸上慵懒不羁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行，高钦，你要舔李向晚，行，我没意见。但是老子今天要教训一下这个神经病，你不要在这儿瞎掺和。”
何随当然觉得高钦不会瞎掺和。
他跟高钦从小就不对付，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一起长大。高钦从来就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初中何随当着他的面敲诈勒索小学生，高钦都懒得多看一眼。
这时刚好陈以笙背着书包低头混在人群中路过这个巷口。
“陈以——”
何随这句叫喊刚出口一半，他就被高钦捂着嘴拖到巷子角落里。
恍惚之间，陈以笙好像听到有什么人叫她的名字。她四处看了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可能幻听了吧，医生不是说她确实有点儿精神不正常吗？她很少听到别人叫她的名字，除了唐清华会上课的时候叫她的名字，还有谁会注意到她呢？
这么想着，陈以笙走掉了。
巷子里，高钦把何随按在地上，骑在他身上。
“何随你多大？都要高考了，还整天搞这些小偷小摸，打击报复。”
“高钦你他妈疯了吧？管闲事儿管上瘾了是吧？”
何随也不是吃素的，一个翻身就把高钦摔在地上。
然后两个人就你一拳我一拳地打了起来，打到最后还是高钦占了上风，虽然他自己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他冷冷地踢了一脚，在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来的何随：
“我警告你何随，别找陈以笙麻烦。”
何随哼唧了半天，突然好像知道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儿，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高钦你他妈还真是口味独特。”
高钦又是一脚踢到他腿上，然后从角落里拿起了自己的书包，
“你别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毕业，我发现你打她一次主意，我就打你一次。”
“哎哟哎哟，当上正义警察了！”
高钦没有理会何随的阴阳怪气，自顾自地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小巷。
不过，何随的确认识几个社会上的小混混，高钦始终不太放心。
陈以笙住在城乡结合部，她家住的那栋小楼离主街道还有好几百米，连路灯都没有，整个荒废街区黑得吓人。
从那一天开始，高钦每天放学就一路飞奔，提前跑到那段路，前前后后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什么歹徒藏匿，然后他再躲在阴暗里，看着陈以笙的身影在连影子都看不到的黑暗中举着手电筒踽踽独行，一直到她走进楼梯间，上楼，响起关门的声音，高钦再原路返回折回家。
高钦想，还真给我提前当上警察了。
但是何随最终并没有胆子真的去报复陈以笙，这件事好像就这么结束了。
不过让高钦很高兴的是，他跟何随打架的第二天，带着一脸包去上学的时候，陈以笙似乎是第一次主动注意到了他。
大课间的时候，陈以笙跟他说，高钦同学，我有话要问你。
他们来到教学楼后面，阶梯上花坛旁边。
陈以笙说：
“你怎么被打了？”
高钦潇洒地笑着说：
“被何随打击报复了。没事儿，他比我伤得重。”
陈以笙很淡地勾了勾嘴角，接着就什么话也没说。
高钦觉得有点尴尬，有点不好意思。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几棵挺拔的树，接着后面是学校的围墙，栅栏，再外面是车来车往人流不息的大街。突然他像感叹一样地说：
“嘿嘿，虽然被打了，但是……”
他想到陈以笙好像特别关注，关心李向晚，赶紧把自己到嘴的话又润色了一通，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咳，我还巴不得李向晚多丢几次东西呢。”
这样的话，就可以多几次借口跟你说话了。
后半句话，他想，也许现在说得那么明显，太唐突了。
然后他就感觉到身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也对，在陈以笙的眼里，他们应该不怎么熟悉。
高钦很轻地叹了口气，笑了笑，说：
“没事，你千万不要因为这种事感到有什么负担。我可是要当警察的人啊，这点儿小伤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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