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少年
苏蕴小的时候和爷爷一起住在老家，不是平县县城，而是一个小村庄里。
那个时候，她白天去村子里的学校上课，放学之后就回家帮爷爷干活，和村子里的其它孩子们没什么两样。
直到她七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村子旁边的山下圈出了一块儿地，建了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边建了一座洋楼，黑白主色，是他们那个村子里那时候最好的建筑。
新建起来的小洋楼惹来了不少人的围观，但是渐渐的，就没有人再去注意了。
因为花园的大门常年锁着，墙壁上缠上了电网，根本不许任何人靠近。
村民们从未看见有任何人出入那个洋楼，甚至晚上，洋楼里花园里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光亮。在山脚下浓重阴影的掩映中，还显得有些鬼气森森。
有村民说，他们晚上经过那间洋楼外边的时候，听见了里边有女人在嚎叫，在哭。甚至有人说，就算是白天，里边也会传来莫名其妙的声音，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于是，关于那个花园和洋房各式各样的传言就出来了。有的说那个洋楼里有鬼，有的说是为了关押死囚犯，还有的说是把活人丢进去让他们自生自灭，所以里边会有越来越多的惨死的冤魂。
还有的村民晚上经过那里的时候，看见了莫名其妙的红光，回家之后就大病了一场，此后，洋房的故事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
一时间，好好的花园和洋房成了鬼怪的聚集地，再也没有村民们敢靠近那个地方。
后来，苏蕴接触到了那个地方。
是夏天的一个夜晚，她在河边钓鱼，打算多钓几只炖鱼汤给爷爷吃，所以她在河边呆的时间久了一些。
她正歪着头数天上的星星，余光中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黑影走来，然后“噗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苏蕴当时的第一想法就是，有人跳河自尽了，毕竟没有人大半夜的来河里游泳，而且那个人明显还没有脱衣服。
然后她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扔了鱼竿，同样跳进了河里。
她很喜欢耍水，爷爷也喜欢带着她来河边玩，所以苏蕴的水性很好。
苏蕴朝着那个跳河的人游了过去，将不断下沉的人给捞了起来。
这人下沉的时候是没有挣扎的，可见一心求死。直到苏蕴抓住他，他才开始挣扎。
那个人的水性明显很差，在水里只能胡乱的扑腾。苏蕴游到那人身后，用胳膊夹住他的脖子，将他往岸边带。
那人依然在挣扎，但是已经没有了办法下沉，脑袋被苏蕴带着浮出了水面，再次呼吸上了他讨厌的空气。
游到岸边，苏蕴拽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拖了上去。
刚刚捡回一条命的人差点儿被直接勒死。
苏蕴坐在岸上喘了几口气，然后急忙去看自己的鱼竿。果然，鱼钩上空空如也，蚯蚓已经被吃掉了，鱼却没有上钩。
被救上岸的人很是错愕，显然没有想到救自己的竟然是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小丫头。但是她的力气，可不像是一个小丫头该有的。
“年纪轻轻的，寻死做什么？”小丫头脆生生的声音传来，“你知道我以前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活下来吗？你竟然想寻死！”
苏蕴记得，她救上来的，是一位十多岁的少年。月光下，他湿漉漉的头发挡住了眉眼，她只能看到他清瘦锋利的下颌线。
然后她知道了，这位少年就是住在那个洋房里的人。
其实少年告诉苏蕴自己住在那个洋房里，是有些恶趣味的。他想看到小丫头惊慌失措的样子，想看她手忙脚乱地逃跑，想看她变成一只被吓坏了的小兽。
但是他失策了。
小丫头听到他住在那里之后，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变得十分惊喜。好看的大眼中立刻带上了感兴趣的碎芒，仿佛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
同时她的声调也跟着拔高，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真的吗？你住在那里啊，那我可以去看看你家吗？”
然后，她就成为了第一位，进入那个洋房的外人。
少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她的请求，真是见鬼了一样。
洋房里很空，只有些简单的家具，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囚犯，没有疯女人，没有鬼，没有怪。
苏蕴当时是失望的。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失望，可能是没有见到自己预想中的豪宅，也没有见到村民口中让人避犹不及的鬼屋。
反正……
就很普通。
但是她见到了一个不普通的人，三十多岁，儒雅随和，文质彬彬。
少年说这是他的老师，姓李。
李老师是苏蕴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文能武，几乎是无所不能。
她问了李老师大城市是什么样子，为什么月亮有时圆有时弯，为什么人会有生老病死，为什么人会有贫富贵贱，却独独没有问为什么那个少年会想不开跳河自尽。
她知道，就算自己问了，也可能得不到回答。
再然后，李老师就变成了她的老师。
她时常出入洋房，和李老师学各种各样的东西。甚至她小学毕业后，就没有再去学校。因为李老师教她的，比学校里边的进度要快得多。
李老师说她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比他家少爷还要聪明。
少爷就是那位少年，苏蕴见到他的机会很少，李老师说他基本上一整天都会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就算有的时候见到他，他长长的刘海都挡着眉眼，整个人带着一种阴郁的气质。
满打满算，苏蕴一直出入那个洋房七年。七年时间，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
李老师叫她小丫头，叫少年少爷。而那位少爷……苏蕴听他说的话都不超过十句。
基本上都是她和李老师学习各式各样的知识技巧，而少爷就是洋房里的空气，基本可以让人忽略他的存在。苏蕴还问过，自己这样是不是喧宾夺主，李老师让她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学习就好。
李老师说她聪明，学什么都飞快，让他很有成就感。
这一切持续到了苏蕴十四岁，在她生日那天，她拿着蛋糕兴高采烈地去洋房，却在外边等了整整一日的，都没有人来给她开门。
晚上下起了倾盆大雨，爷爷将她接了回去。
苏蕴病了一场，这场雨也持续了好几天。等她的病好了之后再去洋房那里看，却发现……
洋房已经被拆了，花园也成了一堆废土。
她学习了七年的地方，变成了一堆断壁残垣。
要不是脑子里的知识还在，拳脚上的功夫还在，苏蕴几乎就要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七年的梦。
爷爷说，李老师和少爷可能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但是人生本就是有来有回，有聚有散。她和他们的相识很突兀，所以离别也很突然。
又过了一年，村子里的地被征集了，她和爷爷搬到了城里。
李老师教会她的东西很多，苏蕴不想爷爷再辛苦，所以也没有去上学，直接去工作了。她很快就赚了钱，都给了爷爷，让爷爷过了一个幸福的晚年。
而她，再也没有见到李老师和少爷。
就是今日整理东西的时候，她看到了以前李老师送给她的书、笔、画板、算盘等等物件，想到了自己生命中的这位良师。
忽然很想找到他，感谢他，报答他。
还有那位少爷。
想看看这么多年，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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