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读书人难以超越的神话

　　不，他不叫夜十一，他叫鄢云生。

他是江南人士，祖父、父亲都是少年天才，饱读诗书，才华满腹，长相又异常俊美，父子二人双双被点为探花，堪称一段佳话。

祖父从年轻到年老，都被人称为京城第一美男子。

而父亲中探花时才十六岁，翩翩美少年之名，更是名动京城。

后来娶了母亲，母亲也是饱读诗书的才女，夫妻俩平时在家中赌书泼茶，夫唱妇随，无人不羡慕。

后来，他出生了。

他自小不喜欢读书，反倒在学武上颇有天赋。

好在父亲母亲虽然嘴上说着探花美名断在他这一代了，其实并不执着于让他读书，既然他爱学武，就千方百计帮他延请名师。

后来父亲无意中救了一个江湖中人，他为了报恩，留下来教了他三年，教了他绝顶的轻功。

他那时才九岁，轻功小成，精神足，胆子又大，经常趁家里人睡了，就偷偷溜出府去玩，轻功好到从更夫身边走过，更夫都看不到他。

有一次，却无意中看到有人，背着一个身穿道袍的女子掠行，后头还有人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

他一时好奇，就追上去看，却看到那人把那孩子放到了长草上，而另一人，一刀就割下了女道人的头颅，却又严丝合缝地摆了回去，甚至还擦掉了外头溅上的血滴，摆成一个平静的样子。

他哪里见过这样诡异的情形，吓坏了，吐息之声大了些，自觉得暴露了，扭头就跑。

紧张之下，全力施展，轻功快到离谱，之后果然没人追上来，他才松了口气，回了家。

谁知道，还不到天亮，就有人闯进家中，掳走了他。

大概是因为，他所暴露出来的天份，实在太高了，高到无人可取代，所以，那人没有杀他，而是给他下了蛊。

他性子倔强，痛到昏过去还在试图反击，然后，便有人提着他出去，藏身暗处，让他亲眼目睹一家人吞下蛊虫，痛苦挣扎。

他恨极了。

也后悔极了。

全都是因为他，是因为他仗着轻功四处乱跑，撞破了旁人的秘密，才会给家里招来了这样的祸事！！

他假装屈服，然后在自以为时机成熟时逃出，又辗转回家，想带走家人……

然后，他就看到，一辈子傲骨峥峥雍容闲雅的祖父，被人当街暴打，然后像狗一样拖行数丈，那人一边打，一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祖父全身发抖，好似突然老了十岁，声音沙哑：“打得好，打得对，我偷人了，我与人通奸了……”

都城第一美男子，惊采绝艳的才子，读书人难以超越的神话，万千女子的春闺梦中人，流传了整整三十余年的美名，轰然倒塌，从此被万人践踏。

耳边，那人低声道：“鄢云生，这戏好看吗？还想看吗？想看你的父亲母亲被当街凌辱吗？或者你更喜欢看到你祖母？我昨儿还见过老太太，那可是风韵犹存呢！你妹妹也不错，才七八岁的小姑娘，鲜嫩得跟朵花骨朵儿一样……”

鄢云生恨极了，直恨得双眼血红，全身发抖，却……再不敢造次。

他甚至不敢去想，是什么让祖父甘愿认下这样的污名。

意气风发的小孩儿，一下子就学会了低头。

他缓缓跪下，咽下了一次次涌到喉咙的血，用额头狠狠抵着地面：“别，不要，我会听话的，我很有用的，请放过我的家人……我会是你最利的一把刀……”

转眼就是十年。

他每年都有一次见家人的机会。

他们还活着，但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最后这一次时，母亲似乎疯了，她躺在父亲怀里，时不时便喃喃说着：“小饼儿回家了……”

他起先不懂，可在离开之后，猛然想了起来……

他小时候，曾听到祖父说起他上的奏书，提到了视死如归。

他嘴馋得很，正在吃柿饼，一听说祖父的奏书里也有柿子，非要缠着他讲解这柿子怎么了，祖父哭笑不得，就给他解释了一下。

他那时候还不到三岁，听不懂，就听懂了一个“回家”，于是就一直叨叨，小饼儿回家了。

而那一封奏书，是祖父上书，谏官家与金朝议和，措辞激烈，并表示他虽是文官，也愿上战场为一小卒，大昌铁血男儿，哪一个不视死如归，为何竟要向敌人屈膝乞和……云云。

鄢云生猛然就是泪流满面。

在那一刻，他忽然就懂了，家里人也许早就猜到了，他还活着，受人辖制。

他们是在用这个方式告诉他们，与其摇尾乞怜，不如慷慨赴死！！

铜镜中，那张满是杀机的脸，猝然落下泪来。

若家人，历经磋磨，却风骨犹存，那么，一家人共同赴死，也是一桩美事。

只是，在死之前，他一定要拼一把！！

他猛然起身，盘膝而坐。

今夜养精蓄锐，明日以命相搏，不管结果如何，他尽力了。

墙头上，一只灰喜鹊正在悠闲地东啄啄，西啄啄，跳来跳去。

牠是在开封府衙，临时被陆呱呱叫来的，叫牠盯着进出的人。

于是牠先是跟着刘名回了家，正好遇到这个人出现，牠又跟着这个人回了这儿。

牠小小的脑袋虽然有点不太够用，可也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情有点重要。

所以，那只大乌鸦为什么还不来找牠啊？

再不来，牠就要忘掉了！！

天太冷了，小喜鹊向着四周，叽叽喳喳叫了几声，没看到大乌鸦，就展翅飞了。

次日一早。

数人正在练武，一个中年男人慢慢走了进来。

一人附耳上前禀报了几句，中年男人点点头，直接进了房，那人给他倒了茶，转身出来，叫：“夜十一！”

鄢云生浑身一抖，慢慢收了剑，慢慢走到了屋里，迅速跪下，以头抵地：“夜十一办事不利，特来领罚！”

中年男人慢悠悠把玩着桌上的棋子，不时下一子，悠闲道：“说说昨晚怎么回事？”

鄢云生低声道：“昨夜，属下奉命去割那更夫的舌头，谁知那展昭，竟躲藏在床下……”

他简单说完，中年男人轻描淡写一挥手，掷过了一丸药：“那就罚你吞一粒万蚁丹吧。”

鄢云生浑身一抖，似乎无法承受一般，向前膝行两步，恳求道：“属下没有暴露身份！属下没有露出半分破绽，这样不是更能嫁祸明锦云？”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利刃破空之声，中年男子猛然抬头，面露惊骇，鄢云生却抓住时机，身形一长，掌底银芒飞快往他颈间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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