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献祭
按照萧叹的建议，朝中的臣子们对卫岚的弹劾骤然减少，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可卫岚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梦到那几个文臣被拖出去时的声音——喊冤的喊冤、咒骂的咒骂。
凛冬悄然远去。
御花园的六角亭中，卫岚盯着一树含苞待放的桃花花苞陷入了沉思。
她既为那些噩梦所困扰，也为不知道怎么面对萧叹而烦闷。
关于大臣，卫岚知道他们不是个个真心打心眼里心悦诚服。毕竟她年纪尚轻，还没有一代女帝不怒自威的气场。甚至在私下里，她还是习惯自称为“我”，而不是“朕”。
可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臣服。
可是关于萧叹，卫岚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那日在牢里说的话，不仅是为了激怒莲舟，更是她真心所想。
她想努力忘掉那封信、忘掉萧叹的身份，可是每每同萧叹相处，她都觉得心里有一根刺，无论多想努力忽略它，都是徒劳无功。
卫岚始终不明白，萧叹为什么要骗她？他明知道她的心，她可以把命都给他，怎么会在乎他的真实身份？她几次想探他的口风，可他始终避而不谈。
萧叹有朝一日会杀了她独揽大权吗？卫岚不信。她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相信萧叹有阴谋有私心，可她的直觉告诉她，萧叹不会的。
可她的直觉错了怎么办？轻则断送性命，重则毁了卫家百年的江山。枕边人是是颗定时炸弹，未来的每一天她都得提心吊胆过日子。
宫女端着蜜饯干果上来，萧叹后脚也来了，同卫岚说话，她却心不在焉。
于是萧叹便找了个话题：“阿岚，你从前爱吃糕点的，最近怎么喜欢这些了。”
卫岚拈起一颗梅子，懒懒地说道：“我也不知怎么的，想到这些酸溜溜的梅子就搀得紧。”
萧叹笑道：“那我下次做给你吃。”
“这你都会吗？我的萧哥哥真是什么都会。”卫岚说道，停顿了一下突然来了个生硬的转折：“萧哥哥，我这皇位坐得好累，不然你来当皇帝好不好？”
萧叹闻言脸色一沉：“江山易主，岂是儿戏？阿岚，别这样胡闹，我知道你累，远远看着你，就觉得你憔悴了好些。可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身居高位，当肩负起这份责任。不要逃避，听话。”
卫岚不以为然，露出一个顽皮的笑：“那我们一人一半好了，我既没有推卸责任，又不会太累。”
萧叹无奈道：“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是认真的。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婚事。最近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想，我们大婚后，叫他们都改了称谓，叫你圣君叫我圣后，我们平分天下，携手共治，如何？”卫岚收起笑容，神色严肃地说道。
“不妥，既然你是帝王，怎么能叫圣后呢？这天下又不信萧。”萧叹道。
卫岚又笑了：“圣帝也好，圣后也罢，不打紧的。”
萧叹摇头：“此事非同小可，你这个位置本就坐得不牢，此事要从长计议。”
那么说，萧叹其实也是想要这份权力的吧？
卫岚这样想着，心又悬了起来。可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她既然想给，干嘛不高兴人家接受？这未免太虚伪太矛盾。
可是……她不想再等了。
卫岚严肃地凝望着萧叹：“你等得了，我们的孩子却等不了。”
“你……你是说？”萧叹愣了一瞬，惊喜、意外、担忧……复杂的情绪在他眼眸中流转。
“嗯。”卫岚坚定地点点头，说道，“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
萧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还有，人家都说女子生产是道鬼门关。若是我不幸……你就好好抚养孩子长大，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卫岚说道这里，萧叹倾身向前握住了她的嘴：“别胡说。我都答应你。”
可等萧叹回府后，想到卫岚说的这句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卫岚力排众议定了婚期，并决定等他们大婚后，就将莲舟处死。
慕容莲舟机关算尽就是为了得到萧叹，还有什么比看着他娶了别人更残酷的惩罚吗？
地牢。
树臣望着愈发消瘦的莲舟，满眼疼惜：“小妹，你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莲舟却冷笑道：“好哥哥，我比你强。我知道你喜欢卫岚那个贱人，可你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眼看着她越爬越高……我比你强一百倍，我想要什么，至少懂得争取！”
“你别胡说！我没有！”树臣极力否认。
“哥，我们是双胞胎，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小妹，别说了，今天陛下和萧兄就要成婚了。而你……”树臣咬着牙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莲舟却冷哼一声：“她终于要杀我了。”
“我去帮你求求情，趁着陛下高兴或许……”树臣垂死挣扎。
“不必了，哥哥。她已经不是从前的柳芽儿了。她眼神里的杀意，我比谁都看得懂。我只求你一件事。”莲舟的声音软了下来。
“你说。”
“国师府我从前的房间床底有个暗格，里边是我的嫁衣。我和萧叹同一天穿上婚服，也算是圆我一个梦。”莲舟的眼睫慢慢湿了。
树臣心疼莲舟，便答应了。
穿上嫁衣，涂上胭脂，莲舟呆傻地笑了起来。
“哥，从小你最疼我。我想参加他们的婚礼，你放我去吧。”莲舟从小就懂得央求人要得寸进尺。
这次树臣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莲舟哭道：“那我唯有一死。”
说着她便往墙上撞去。
树臣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却不想被她暗算，不能动弹。
“哥，我从小就比你聪明。”莲舟得意道。
喜堂之上，一对新人正要拜堂，却看到了另一个穿着火红嫁衣的新娘。
卫岚怒不可遏，提着剑当众杀了过去。
莲舟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可她要做的就是血溅喜堂，毁了这场婚礼。
“我正好嫌今天的红毯颜色不够鲜艳。”卫岚说着便一剑刺向了莲舟的心脏。
可青霜剑却“当”地一声，好像碰到了什么硬物。
卫岚一剑挑破莲舟胸前的衣服，一块令牌掉了下来。
竟然是万灵令！
原来卫岚猜得没错，在姜城，莲舟坐山观虎，搅乱局势，就是为了趁乱得到万灵令。
她得意于多方势力争夺这万灵令，可却落在了她手里。
可她私藏了万灵令，却不知道怎么调动它。正如卫岚所说，对于莲舟而言，它就是一块破石头。
在牢里的每个夜晚，趁着监视她的人打盹儿，莲舟都会将万灵令拿出来好好研究。可惜之前好几年她都没研究出来，更不要说这几天了。
“谢谢你为我送上这么一份新婚贺礼，万灵令，可叫我好找。”卫岚话毕，手起刀落，莲舟倒在了血泊中。
昔日姐妹死在她的剑下，就算她再强装镇静，内心还是难以平复。
可不等她整理好心情，手上的万灵令却渗出丝丝暗红色的烟雾……
待她细看时，万灵令的正面上画的圈已经破了一个大口子。
高堂之上忽然多了一个小黑洞，黑洞越来越大，几个大鬼从洞里爬了出来……宾客们不乏没有灵力的人，他们四散而逃，顾不上给卫岚面子。
倒是国师府的弟子和清尘山的弟子们临危不乱，将那个大鬼打得烟消云散。
那个黑洞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糟了。我懂了！原来那道门在这里。”萧叹指着万灵令上的圆，“这道结界就是门，正面是阳门，阳门破碎，鬼域的脏东西就顺势爬了出来。只怕……只怕天下要迎来一场浩劫！”
一切如萧叹所料想。
在这人间，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总会莫名其妙出现黑洞。
驱魔师们奋力对抗，可挽回不了这天下越来越阴气森森、人心惶惶。
百姓们怨声载道，更有甚者认为这是老天对牝鸡司晨、倒反天罡的降罪。加之卫岚之前的恶名，桩桩件件，使得她的皇位岌岌可危。
可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只想解决这个麻烦。
一开始，黑洞出现的频率较低、范围较小。可不过一个月，黑洞出现得越来越频发。
各门各派的驱魔师死伤无数，一片生灵涂炭。
这日，卫岚盯着万灵令上的裂痕沉思，忽然黑洞打开了，几道黑影扑上来想生吃了卫岚。
卫岚与他们缠斗一番，终于将他们都消灭了。
可她自己也负了伤。
一滴血落在万灵令的裂痕上，卫岚诧异地发现，裂痕好像小了那么一点点。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作为间接造成这场恶果的罪魁祸首，也作为巫族最后的血脉，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指尖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卫岚只觉得痛彻心扉。
卫岚多么想生下这个孩子。可是眼下多拖一天，就多死许多人。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七里村那个叫蕊贞的女子。那时候，她就告诉自己，如果有朝一日，需要牺牲她来成全所有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这一天来了。
……
春日，草长莺飞，蛰虫昭苏。
卫岚的献祭换来了天下的太平。
又是一个融融的春日，人们的脸上挂着笑容。
七里村，萧叹一身白衣胜雪，默默伫立在卫岚的衣冠冢前，声音还是那样温柔：“阿岚，我来看你了。你还记不记得卫凌有个很好的女儿叫长安？她继你之后也成了女帝，我会好好辅佐她的。我一切都好，你还好吗？我身体好多了，为了你，我也要保重自己。”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你欲言又止，我就该知道，你是来同我道别的。如果我早点猜到你是来找我道别的，我就该好好地、牢牢地看你最后一眼。阿岚，我知道你是对的，可是这天下没有人感激你，没有人记得你，值得吗？我知道，你一定会说值得，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
“阿岚，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你。”
一滴泪落在尘土里，转眼消失不见了。
崎岖蜿蜒的山路上，萧叹的背影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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