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原中的巫祝
冰原的夜风是剔骨刀。
剔的是众生的骨血。
幽蓝夜幕下,茫茫大雪中,三十七人的队伍蠕动如蚁,兽皮大氅裹成臃肿的茧,每道褶皱都凝着冰碴。
领头的萨满老太婆握着人骨杖,骑在一头雪毛巨狼的背上。枯黄的,布满皱纹的脸紧紧绷起,北原的温度近乎令她的血液不再流动。
与巨狼同行的是一个背着刀的男人,他半截身子埋在厚雪里,一言不发地前进。
在男人与萨满老妪的身后,便是咬紧牙关跟紧的众人,以及缓步的五头雪狼。它们驮着包袱,个头比老妪身下的巨狼要小上不少。
队伍中的异响令男人回头。
后方传来嚷嚷声:“有人掉进冰里了!”
“是乌沙偌!”有人补充道。
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男人一下子就想起乌沙偌是谁。
男人不再浪费目光,继续向前,在冰原中行走的人突然跌进冰裂是常有的事情。他们的队伍从靠近极北的大兴安岭出发,原本百人的队伍走到这里只剩下三十七个人,算上掉进去的乌沙偌,他们还剩下三十六人。
人们听见了那声闷响,像封冻千年的巨兽在冰川下翻了个身。
能听见响动代表这道冰缝不深,那个少年也许还有救,男人步伐又缓慢下来。
“去看看吧。”巨狼背上的老妪掀起眼皮。
男人点头。
人群围着冰缝朝下看,乌沙偌果然没有落到深处去,少年半个身子卡在冰缝里,用手中的冰镐死死钉住冰层,鹿皮靴底渗出的血珠还未落下便凝聚成结晶。
男人从裂缝外探出视线,少年的目光在幽暗的冰缝里很明亮,像团火炬。
队伍中的人从雪狼背上拿下绳套,却无人敢靠近裂缝边缘。冰隙深处传来悠长的呜咽,像是婴啼混着狼嗥。
有人变了脸色,“人面鹰!”
冰缝下吹来寒风,有东西在下面扇动翅膀,少年面色惨白,因为寒冷,他下半身没了知觉。
男人不再犹豫,抓起绳套朝少年递去,“抓紧!”
说完他拔出背后的长刀,那是一柄月牙般的巨大弯刀,刀身雪亮。男人舞动月牙弯刀劈开冰缝的开口,顺势将少年拽了上来。但寒风骤然凝聚,一头人首鸟身的怪物咬着少年的腿飞出冰缝,发出咕咕的怪叫声,男人拨开酒壶,将烈酒洒在刀身上,一记猛跳砍掉了怪物的脑袋。
“走!”男人接住少年,将他扔给后方的人照料,“这冰缝下的人面鹰不止一头,它们被血激发了活性,全速前进,离开这道裂缝的范围!”
“该死!这里怎么会有人面鹰,我们规划的路线分明没有它们的领地!”男人回到队伍前方,收起月牙弯刀。
队伍的速度提升了,但在风雪中前进,行进的速度仍然有限。
“可能因为承冕仪式。”老妪眯起眼睛,“承冕仪式改变了整座极北的生态,这些怪物会转移领地也不足为怪。说起来,我记得那少年是草原人,父亲是曾经跟随狼王卓诺萨利的苍狼众,不过十六七岁便开始凝聚阳神,连这样的天骄都在冰原差点着道么?”
“在这座冰原里,再强大的生灵与凡民又有何异?”男人摇头,“承冕仪式封禁了整座冰原的灵脉,除了本就属于冰原的生物,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者如同蝼蚁!”
“走上朝圣路的时候我们便已经明晰,此乃朝圣的代价。”老妪沉吟。
“自五千万年前的崛起时代结束之后,九州便再无承冕仪式,这是能一步登天的机会!在这场承冕仪式下,整座冰原下的龙脉活动起来,届时将催生出大量古老强悍的媒介,能让凡民作祖,令祖得圣!”
“九州……乃至整个宇宙的生灵都在异动,前往这里,这是一条被默许的朝圣路,众生皆是朝圣者。”老妪双眼幽深。
“走出冰缝范围了。”男人看向队伍的后方,人面鹰驻足在风雪里,没有再跟上来,“果然与我们获知的习性对得上,这种生物不会离开它们的领地。”
“不对劲!”男人皱眉,他看出人面鹰仍然在接近队伍,位于后方的几名壮汉已经拿起武器,可它们拍打翅膀徘徊着始终没有进攻,它们在踌躇,仿佛在畏惧前方的某个东西。
男人瞳孔猛缩,一下子反应过来,扭头看向队伍前方的茫茫大雪,“人面鹰是一种强悍的猛兽,这种古怪的行为只能说明我们进入了另一个更加强大凶悍的生物领地!”
老妪座下的巨大雪狼很快便证明了男人判断的正确。
这头雪狼开始躁动不安,连带着队伍中的五头雪狼同样开始低吼,用爪子刨起雪尘。
“来不及转向了!”男人沉声。
雪狼的獠牙间渗出涎水,在严寒中凝结成冰棱。男人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刀刃割开扑面而来的雪片,冰晶在刀锋上炸裂的脆响像某种凶兆。
风撕开裂隙。
前方三十步处,暴雪编织的帷幕突然褪去,露出一顶用巨兽肋骨架起的兽皮帐篷。帐前温暖的橙黄火焰在一副狰狞头骨中燃烧,火舌舔舐着一种晶莹剔透的脂肪。
帐篷的阴影里坐着一个年轻人。
火焰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裹着件青灰色大氅,衣襟处编织成利齿绳串,正随着呼吸起伏折射出冰河般的冷光。
当男人率领的队伍闯入营地范围时,年轻人正在用冰刀雕刻一具人面鹰的尸体,指节分明的手腕转动间,碎落的肉块簌簌落入火中,令火舌猛地跃起。
惊动狼群发出警告的嘶吼。
年轻人抬头,安静垂落的额发下露出一对诡异的金色莲花瞳。
男人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双金瞳里的莲花纹路正在旋转,每片花瓣都像是活物般舒展蜷缩。北原的暴雪撞上帐篷五步外便诡异地消融,仿佛有看不见的屏障在扭曲空间。这分明传出了微弱的法术波动,但在冰原里,本不该有任何法术能掀起波澜。
“不是法术,是一种鬼神力量。”老妪认出了风雪中的屏障源于一位古老鬼神的手掌。
“鬼神?”男人一惊,这个名称太过古老,以至于很少有人记起,但在大兴安岭的五仙家恰好是少数知晓鬼神隐秘的家族。
“您是一位巫祝?”老妪询问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冰面,座下巨狼前爪深深陷入雪地。
年轻人笑吟吟地放下冰刀。
“止步。”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六头雪狼同时伏低身躯。
队伍后方传来骚动。被救的少年乌沙偌突然跪倒在地,裸露的皮肤上浮现出一种繁复的文字,那些字符正顺着血管往心脏位置蠕动,男人只是盯着那些文字看了一眼便头晕目眩。
“你做了什么?”男人横刀在前,警惕地望着年轻人。
年轻人转动金瞳,“救你们。”
少年乌沙偌的身体突然炸开,在翻飞的猩红肉块和白花花的大肠中,响起一声爆鸣!男人拨开脸上的血污,便看见一张惨白的人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人脸下是修长的、覆盖羽毛的脖子。对视的瞬间,男人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脑海!
“人面鹰!”男人挥动长刀,但手腕传来一股巨力,弯刀被这头人面鹰用爪子轻而易举地抓住压制。见另一只铁爪袭来,男人果断舍弃长刀,朝身后倒退,可人面鹰扇动翅膀,飞扬的雪尘中,男人应声倒地。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面鹰!”老妪也震惊了。
队伍陷入混乱,人面鹰扬起翅膀就要用利爪撕碎男人。几名壮汉上前,还没靠近便被打飞出去,落在地上胸膛凹陷咳血不止。
“用拟态混入你们这样的队伍,能轻而易举地获得血食,我一路走过来见到了不少这样葬身雪原的朝圣者。”年轻人起身,笼罩着营地那看不见的屏障蠕动了片刻,老妪发现风雪勾勒出一条看不见的手臂横过去,霎时间人们呆住,风雪停在他们的头顶。
人面鹰尖啸,下一刻被一团如同的透明手掌捏成碎肉块。
男人拄着长刀站起来,一时有些发愣。
“你……”老妪身体晃荡,几乎从雪狼背上摔下来,见到这一幕,并非感受到善意的激动,而是被一股巨大未知的恐惧笼罩。
能无视承冕仪式显化的鬼神力量。
一位身处雪原中的巫祝。
但现世九州……何时有巫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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