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是他
夜幕恰似一块沉甸甸的乌黑色锦缎,密不透风地覆压着整座县城,月光被隔绝在外,四下一片死寂。
县城的街巷里,诡谲的静谧肆意弥漫,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在空旷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无端添了几分阴森之感。
肖大老爷的宅邸却华灯璀璨,与外头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院内,肖大老爷端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得仿若暴风雨将至的苍穹,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场。
在他面前,跪着一个被打得伤痕累累的人,正是从山上进城给韩跃川送信的兄弟。
那人的衣衫破碎不堪,一道道血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说!你究竟是何人?所为何来?”肖大老爷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被震得高高弹起,滚烫的茶水飞溅而出,洒落在名贵的檀木桌上,洇出一片深色水渍。
那人紧闭双目,牙关咬得死紧,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任肖大老爷如何威逼,就是一言不发。
肖大老爷见此情形,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决绝,朝身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刹那间,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手持烧得通红炽热的烙铁,一步一步缓缓逼近。
“嗤啦”一声,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人再也忍不住,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惨嚎,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深夜,书房内。
“原来是山贼韩跃川!”肖大老爷兴奋得双手剧烈颤抖,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怪不得,怪不得如此行事,哪里有这样的官!”他终于恍然大悟,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肖大老爷连夜奋笔疾书,写就一封密信,赶忙派人送往西安,让在那里为官的儿子设法利用这个秘密,尽快将韩跃川扳倒,不要怕花钱,动作一定要快,以免夜长梦多。
此后的日子里,县城表面的风平浪静终于被打破。
山里来报信的人说道,之前进城送信的兄弟一直未归。
张师爷听闻,心头猛地一揪,神色骤变,他急忙将韩跃川拉至一旁,深吸一口气,强自平复情绪,压低声音说道:“看来情况有变,怕是咱们的底细露馅了。”
韩跃川面色一沉,立刻派人去查探,可一无所获,只知道人出了城便没了音信,仿佛人间蒸发。
到了夜晚,紧张的气氛愈发浓烈,似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众人紧紧束缚。
“不如咱们逃吧!”张师爷满脸惶恐,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他的亲族可都在城里,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笑话!”韩跃川眉头一皱,神色坚决,“我威风凛凛骑着马进城当的官,有朝廷诰命,即便要走,也得堂堂正正骑着马出城。明日上午,我要在县衙门当堂审讯姓肖的,查明他的罪行,开刀问斩,让老百姓看看我如何铲除这个大恶霸!”
“如此行事固然光彩,只是怕时间……”张师爷依旧满脸忧虑,欲言又止。
但韩跃川主意已定,张师爷也只能提议,无力改变。
第二天一大早,韩跃川便派杜少陵和余挺带人去肖大老爷家送信,邀其赴宴,以此为计,只要肖大老爷敢来,就立刻将他拿下,抄了他的家。
老孔所讲的故事至此戛然而止。
“然后呢?”陈锋听得入神,满脸急切,赶忙追问道。
“然后?”老孔冷冷一笑,笑声里满是沧桑与悲凉,“肖家乃大族,男丁众多,既然知晓了韩跃川的底细,怎可能去赴这鸿门宴?杜少陵和余挺等人被肖家丁壮围起来,乖乖交了兵器降了,韩大人被肖老爷带着满城乡绅囚禁在后县衙,半步都出不得。”
“直等到半个月后,西安布政司派人前来调查此事,查明韩跃川果真是山贼伪造户籍履历买官,人证物证俱在。又过了一月,便被下令斩立决。”
残阳如血,青石板路上蜿蜒着送行百姓的浊泪。
刀斧手将韩跃川反剪双臂,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他那件褪色的青衫,勒出道道血痕。
南郊的刑场不过三里路,可押解队伍却好似走在荆棘之上,每一步都无比沉重,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新漆的鬼头刀在暮色里泛着森冷寒光,那寒光刺痛人心。
唢呐声如泣如诉,撕扯着每一片屋瓦,沉默的百姓用目光筑起一座悲伤的城墙。
“让道!”衙役挥舞着鞭梢,扫过街边的香案供果,瓜果滚落一地。
一位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捧起酒盏,浑浊的泪水滴落在酒中,她将酒泼在囚车辙印里,酒水瞬间被黄土吞没。
穿孝衣的孩童高举着饽饽,那油纸包上还留着昨夜灯花烫焦的痕迹,带着一丝人间烟火的温度。
“韩大人!”布庄掌柜猛地撞开兵丁,冲到囚车旁,将满碗烈酒递到韩跃川干裂的唇边。
酒液混着血丝滑落喉头,韩跃川望见檐角风铃上系着的白麻——正是去岁收捐时,他从这掌柜梁上解下的那根麻绳。
世事无常,如今竟成了送行之物。
人群突然像潮水般分开,新任县令的轿子踏碎满地纸钱灰烬,一步步靠近。
“午时三刻已过!”惊堂木重重拍下,那裂帛般的声响惊起一群寒鸦,暮色仿若浸了血水的麻布,缓缓笼罩城郭。
刀锋高高举起,韩跃川最后一瞥,他看见瘸腿更夫藏在槐树后偷偷抹眼睛,看见酒肆老板娘鬓间的白绒花,看见城墙上飘着那件褪色的万民伞。
那是百姓对他的不舍与牵挂,也是他短暂为官生涯的见证。
老孔的声音突然卡在喉间,像是被悲伤哽住。
“他就这么走了。”他干裂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声音沙哑,“青布鞋踩过三十六家香案,踩碎七十里父老的肝胆……”
陈锋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满心都是震撼与悲痛。
老孔讲到此处,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面容在灯光下低垂下去,口中还在喃喃念叨:“走了、走了!”仿佛此刻,韩跃川仍在他眼前,坦然赴死。仔细一看,他的泪水早已簌簌地洒落,打湿了长髯。
陈锋等听众皆沉默不语,沉浸在老孔讲述的悲痛故事之中,无法自拔。
“那么肖大老爷后来如何了?”陈锋忍不住又问。
“死了,被杜少陵和余挺他们所杀。也怪不得他们,他们若不倒戈,韩大人也活不成,他们自己也得死。后来能报仇,也算有个交代。”老孔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疲惫与无奈,像是讲完这个故事,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那个张师爷呢?”陈锋再次追问。
“张师爷吗?唉,韩跃川被抓之后,他见势不妙,钻狗洞捡回一条命。听闻家中遭贼,夜里家人皆亡,只剩他一人苟活。”
“后来,他竟未即刻离开县城,冒着杀头的风险,悄悄混在老百姓队伍里,给韩跃川送了行,才悄然离去。
“他年事已高,已无力报仇,只能四处躲藏。当然,他又能怎样呢?混过他那所剩无几的晚年罢了……”
“唔,张师爷恐怕就是他。”许久之后,陈锋忽然领悟,悄声对程东说道。
“嗯,八九不离十。你听他讲述的诸多事情,若未亲身经历,恐怕难以说得这般真切!”程东点头表示赞同。
“倒是。”陈锋应和道,心想老孔那落满一地的泪水,便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陈锋也只是这般胡乱猜测,无人去询问老孔,何必去揭开他痛苦回忆,就让那些伤痛,随着时间慢慢沉淀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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