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四章 兵祸（六）是队伍就要抓壮丁

敲锣人听到这话，头“嗡”的一下大了起来，心内叫苦不迭，心里想道：这不是叫俺当着乡亲们的面儿装孬吗？！派款派粮补充给养，这和抢有啥区别？挑选青壮年补充军队，这和抓壮丁有啥区分？无非是换一种骗人的说法儿……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

“长……长官，求求您……俺、俺有病，身体不行，没这个能力。”敲锣人无奈地装起病来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痛苦地哼唧着蹲了下来。

“休想糊弄本司令，我带有军医，如果诊断你没病，那你就是戏弄国军，是要枪毙砍头的！”

敲锣人听了这话更蒙了，队伍手里有枪有刀，随便定个罪名二拇指轻易扣动一下扳机、或挥动一下马刀，俺这一百多斤就交代了，不是白白送了一条老命？这世道有啥理说？！

他立马站了起来尴尬地呵呵笑了笑，“刚……刚才俺、俺有点肚疼……现在好啦！没事儿了。”他左手提着铜锣，右手拿着锣锤儿精神了起来，“听长官吩咐！”

长官滑稽地微笑起来，命令道：“你要记住我的话！你挨门挨户敲锣吆喝，就说国军的长官有好事儿告诉乡亲们，让大家不要害怕，国军是为老百姓打仗的，不是来吓唬村民的，更不会像军阀的队伍抓壮丁抢东西！让大家都集中到这里来，给你配一个班的兵士跟随保护你。”

敲锣人不敢怠慢，被大兵推拥着，敲着铜锣大声吆喝着跌跌撞撞跑开了。

再说五六个看守荷花儿的大兵寸步不离，牛壮拉着荷花儿的手也寸步不离。黑蛋、文山几个弟兄围着荷花儿和牛壮也是寸步不离。他们也试过和大兵套近乎，好言好语想说动这些大兵放走荷花儿，但大兵冷若冰霜，像木头人一样一言不发。他们试着和大兵理论，可大兵毫不搭理他们。他们想来想去，苦于想不出啥好办法帮荷花儿脱身。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个存心不良的年轻军官既然要大兵死死看守着荷花儿，最后肯定要使坏，但他们无法想象他会如何使坏，他们唯一的希望是等待机会帮荷花儿脱身别无办法。他们内心随着时间的消失，逐渐紧张起来面面相觑，荷花儿恐惧得脸色苍白，不断啜泣起来。牛壮不断对荷花儿小声说着，连自己都没啥把握的安慰话——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人不作恶天相助！黑蛋眼都憋红了，几次情绪激动想和大兵拼个你死我活，都被文山悄悄制止了。

敲铜锣的新任保长在村子里吆喝了一大阵子，胆子大一点儿的老年村民三三两两，从紧闭着门儿的院落里、心有余悸地慢慢走了出来。疑疑惑惑地陆续来到大街的场子上，来听国军的老总向老百姓宣称的好事儿……除了老头儿和老太婆，连一个年轻人都没见到。年轻人儿哪敢来呀，是害怕被抓了壮丁。敲锣人吆喝说国军的队伍不抓壮丁，可老百姓心里都清楚哪有队伍不抓壮丁的？

长官骑在白马上，望了望这场子上几十个满脸疑惑的老头儿老大妈，看不到一个穿戴像样儿的人儿，连一个青壮年也没有，不免有些失望。他耸了耸肩膀向敲锣的新保长问道：“年轻人都到哪里去了？”

“都藏到村庄外沙窝儿的树林里去啦。”敲锣人气喘吁吁地答道。

“财主们都到哪里去了？”白马上的长官一脸怒气又问道。

“大财主小财主全都不见踪影啦！”敲锣人摊开两手，故意装作很无奈的样子，“不知道他们蹿到哪儿去了。”

这时一位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大娘，冻得佝偻着身子，两手紧紧地互相插在脏兮兮的棉袖里，噘着嘴巴向骑在白马上的长官恳求道：“您能送给俺些棉衣穿吗？”

另一位拄着拐棍儿，浑身上下被破烂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大妈，从黑乎乎的头巾里扒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双浮肿浑黄的眼睛，向长官怯懦地说道：“您能送给俺些点灯的洋油吗？”

一个满头白发大约六十多岁的老农民，挤着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睛，向另一个戴着一把抓黑帽子的老农小声询问道：“看来这是与奉军对打的蛮子队伍，前些时俺的三个儿子都被奉军抓走了，能不能俺给这个长官求求情，求他在奉军的队伍里把俺的三个儿子找回来？”

“你吃红薯吃撑了吧？！”戴着一把抓帽子的老农瞪了他一眼，“你是想让狮子到老虎洞里找羊羔儿？！你也真敢想！”

白发老农不解地咂巴了几下嘴，喉咙里发出几声哀叹，把一双布满老茧冻得发红的手插进袖子里，缩着脑袋紧紧地抱着膀子，丧气地把一双老眼搭蒙了下来。

一个穿着破烂的老棉袄、老棉裤，脚上踢踏着一双破棉鞋，腰里系着一根粗麻绳的老头儿，脖子与脑袋几乎缩进了棉袄领里，他紧了紧头上裹着的灰不溜秋的白毛巾，从怀里慢慢摸出一支旱烟袋，可能是忍不住了烟瘾，想吸袋旱烟儿，又从怀里摸索着找打火石……他的动作被骑在白马上的司令官看到了，警惕地扫了他一眼，老头儿吓得赶紧又把旱烟袋塞进了怀里。老汉仰脸凝视着大白马上的大官儿，咂巴了几下眼睛，努了几下周围长满花白短胡茬儿的嘴巴，颤颤巍巍地说道：“俺……俺看到军爷的队伍喂马都是喂的好豆子，俺家里有晒干的好青草，俺家的老牛都爱吃，军爷队伍的马儿一定也爱吃……能不能……能不能用俺的干草换您军爷点豆子？多少都中。”

跟着有几个上了岁数的庄稼人不约而同地起哄道：“是啊……俺们用喂牲口的好草换您军爷点儿粮食行吗？”

长官在高头大马上不屑地斜视了他们一眼，浓密的小胡子歪了一歪，鄙视地撇了一下嘴角，佯装着没有听到，心里窝气道：“这些糊涂的愚民百姓……把国军当成救济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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